待韩彦走后,刘县令想着韩彦之前的回答,捻须咂摸道:“虽说是功底扎实,对于经义注疏等都吃得透,但是回答却中规中矩,并不见任何新警之处啊。
“你是不是有些夸大了?”
最后一句,问的是谭教谕。
谭教谕连连保证道:“不不不!下官曾和他秉烛夜谈半宿,古往今来、天文地理,无所不论,无论不当,可见这韩彦的真实才学见识,远不止如此。
“依下官看来,他或许是初见县尊大人,心情激动又紧张,所以对答才不免落了俗套……”
担心刘县令就此对韩彦失望,觉得他与一般的读书人并无任何区别,甚至误会他是博名邀利的小辈,谭教谕忙不迭地替韩彦辩解。
一来,他是真心欣赏韩彦的才学与品行,不忍心这样好的一块璞玉被世人遗落错过。
二来,邀请韩彦的帖子是他亲手所书,虽然说当时是碍于恩师谭老先生的面子,但若韩彦真的一鸣惊人,夺得魁首,他这个举荐之人脸上也有光不是?
历任知县之所以看重他,也不过是因为他管理之下的县儒学,每年都有人考中秀才,甚或是举人,对于康平县的文治来说,功不可没。
刘县令摆摆手,打断谭教谕的喋喋夸赞辩解,笑道:“还是那句话,能否当得起这次文会大比的魁首,咱们手底下见真章。”
说罢,抬头看了眼大盛的天光,刘县令起身整理官帽官服,对在堂诸人笑道:“时辰也差不多了,开始吧。”
谭教谕见此,只得收住满腹替韩彦辩解的话,拱手应了声“是”,与其他人一起跟在刘县令之后,迤迤然朝赛场走去。
元嘉十八年秋,康平县新一届的文会大比,就此拉开序幕。
……
此时的南城娘娘庙里,张猎户抱着小望之,与张李氏一起在大殿里碰运气,求见得道高人灵微女道长。
小道姑见两人衣衫寻常,一看就不是什么富贵之家,自然不肯代为通禀引荐,只有一句话:“灵微道长今日不得闲,还请他日再来。”
就打发了他们。
张李氏央求半天无果,只得怏怏不乐地放弃了。
那小道姑见三人走远,轻哼一声,不屑地翻个白眼。
就这样粗布衣衫的就赶来拜求灵微道长,真是太自不量力了!
灵微道长乃是得道的世外高人,有缘才来她们庙里挂个单,经住持再三恳求,才答应暂时下榻一个月的,能是什么阿猫阿狗的就能见了吗?
再说了,这两人穿得破破烂烂的也就罢了,还一点眼力见都没有,半点门路费都不知道掏,若是谁人说两句央求的好话,她就代为通禀传唤的,那还不得把她的两条腿儿都跑残喽!
住持更筹不到银钱给殿里的神像重塑金身,弘扬香火了!
小道姑嘴儿一撇,腰儿一扭,转头迎上一个带着帷帽、穿戴富贵的年轻姑娘。
自打父亲考中举人,又做了县儒学的教谕,她身边巴结奉承的人就多了起来,初时境遇突变,她还有些不习惯。
渐渐地见的多了,倒也慢慢地坦然起来。
因此谭馨见一个小道姑满脸含笑地迎上来,殷勤相引,半点出家人的淡静超脱都没有的时候,并不惊讶。
“请问灵微道长这会儿得闲吗?我昨日预约好了的。”谭馨隔着帷帽,轻声问道,声音轻柔婉转,不疾不徐。
那小道姑打小就被家人舍进了娘娘庙,负责在大殿接引前来祈福的香客,因此早就机灵地将县中的权贵都认了个遍。
原本谭馨带着帷帽,她还没有看出来者是谁,只是觉得来人富贵,不能怠慢。
这会儿一听声音,一对身形和预约的时间,她顿时就认出眼前的这位年轻小姐,就是县中谭教谕的千金,哪里还敢怠慢。
“灵微道长这会儿正在会客,还请谭姑娘到后院客房暂歇,小道这就去代为通传。”小道姑殷勤相请道。
自打她在这娘娘庙里落发做了道姑,眼瞧着康平县的县令换了一个又一个,唯独教谕大人一直未变,可见谭诚知此人的本事与威望。
谭馨作为谭教谕唯一的掌上明珠,身价自然也跟着水涨船高,她一个小小道姑,可不敢有丝毫轻慢。
谭馨闻言点点头,不再多言语,由丫鬟伺候着,跟随引路的小道姑,一路往后院客房行去。
不远处,张猎户见了小道姑这副踩高捧低的做派,皱眉呸了声,哼哼道:“势利眼!
“等将来贤侄出人头地、飞黄腾达了,我倒要看看这小道姑还敢不敢这么轻视咱们!”
张李氏心里也不好受,可是听见丈夫这么说,还是嗔劝道:“就算是望之他爹将来出人头地、飞黄腾达了,那也是他的事情,跟咱们又有什么关系?
“我可跟你说,你将来可不许借着望之他爹的名头,胡作非为,给人家招来祸患!”
没见韩彦连客栈的掌柜送的两个小菜都不收嘛,他们可不能给他抹黑!
张猎户也不过是被小道姑扒高踩低的小人行径给气坏了,过过嘴瘾罢了,听得妻子这么说,哼哼两声,气愤又无奈地抱怨:“我还能不知道这个道理?你尽管放心好了……”
张李氏幽幽地叹口气,努力打起精神来,挤出一丝笑,劝说道:“好了好了,既然人家不待见,那咱们也没有必要在这里找气受了!
“难得来一次城里,又恰好赶上文会大比和灵微道长在娘娘庙里挂单,热闹得很,咱们去瞧瞧!”
张猎户嘟囔两句,倒也丢开不再理会,驮着满脸兴奋新奇的小望之,一路闲逛一路说笑,买了一堆小孩子的零嘴儿和玩具。
小望之应接不暇,高兴得手舞足蹈,口中不停地说道:“谢谢……爷爷好……谢谢……”
还不停地把自己的好吃的和好玩的分享给张猎户和张李氏夫妻俩。
把张猎户高兴得合不拢嘴,很快便把小道姑带来的不快抛到九霄云外去了。
张李氏见了,心头的郁郁也逐渐散去,露出了真心的微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