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莫行与李尽灾自大早便驭马出城,积雪堆积,大雪未化。二人自然是到了陈留马场内,按例先去拜访了仲孙成,却被告知仲孙成并不在马场,徐莫行也未多想,便径直与李尽灾到了平日自己练习射术之处。
李尽灾这人,虽然看着略显圆润的身材却极为灵活,搭弓上箭也是有模有样。
徐莫行自然也是明白这李尽灾自然往日也是勤加习练过箭法。可是苦于瓶颈,没有人指点。
徐莫行便尽心点拨了几下,李尽灾听后深有体会,连连点头称是。倒不是他恭维徐莫行,而是徐莫行老本行便是箭术出身,加之武功一日千里,对于控弦的理解远非寻常之辈可比。他所指点的东西,皆是出其不意的精粹,李尽灾听后仿佛打开了新世界的大门般。
茫茫原野中,李尽灾就这般在徐莫行的指点下,顶着锋利的寒风苦练了近两个时辰,方才意犹未尽的放下弓。
看着自己被弓弦勒的通红的手指,李尽灾不以为意,面带尊崇地看着徐莫行道:“余大哥,我真是五体投地般佩服你。你这几招指点,真是神来之笔,画龙点睛啊!”
“尽灾,人外有人。我这箭术,不值一哂。”徐莫行对着冻手哈了口气,拍拍李尽灾的肩膀道,“若是你能见识仲孙先生的箭术,你便知道什么叫出神入化了,我这倒班门弄斧了。”
李尽灾摆摆手笑道:“不论其他,光余大哥这几招,便够我钻研许久了。对我来说,余大哥便是一个神乎其技的高人。”
徐莫行莞尔道:“你说这世间事事,总是难以琢磨。柳暗花明之事,着实太多。行主想让你饱读诗书,考取功名。没成想尽灾你却沉于弓马,真是一言难尽。”
李尽灾挠挠头,咧嘴道:“也不知怎的,一提起毛笔便觉如千钧巨石般。”
徐莫行道:“无论什么事,不要被他人左右,你觉得是正确的,便放心大胆去做便是。”
李尽灾听着这句极具现代思想的话,若有所思,点点头道:“余大哥,你所言总是这般看似浅显易懂,实则细想却又无穷般的蕴藏。”
“人有所短,必有所长。因材施教,有教无类,这也是古人之言。”徐莫行道。
“哈哈哈哈哈,余大哥,与你说话总是这般畅快。所有人都告诉我功名富贵唯一读圣人之书,只有告诉我要选择自己所长之事。与我真是不谋而合!”李尽灾大笑道。
正在两人交谈之际,不远处的草棚一声嘶鸣传来。
“走罢,尽灾。看来仲孙先生回来了,我们去迎迎。”徐莫行看着远处,一快马停住,下来一佝偻身影。
两人拍马而近,仲孙成似乎也是察觉到二人,有意等着二人近前。
“仲孙先生。”两人走近打了声招呼。
风尘仆仆,似从远归的仲孙成微眯的双目睁开一条缝,看着二人道:“原来是少行主来了,有失远迎。”
李尽灾摆摆手道:“仲孙先生客气了,我也是专程拜访您。给您置办的些许礼品已经交给下人了。”
仲孙成沙哑一笑道:“有劳少行主费心了,请进吧。”
李尽灾这次前来,仲孙成对他倒是热情了不少,这里自然不乏有徐莫行这层原因。李尽灾倒觉得有些浑身不自在,他可是很难看见到奇怪的仲孙成能主动邀请自己入屋。
仲孙成带着二人入了寒风冽冽的草棚,点燃暖炉,徐莫行感觉这草棚冰凉,倒像是昨夜无人居住一般,连炉灰也不曾有。
三人寒暄几句,暖炉轻燃,却也不能立时取暖,李尽灾有些受不了这里的气味与寒冷,找了个由头便起身去了主楼。
待李尽灾离去后,徐莫行看着波澜不惊的仲孙成,忍不住问道:“前辈昨晚并未在马场?”
仲孙成抬头看了眼徐莫行,垂下双目道:“你毕竟还是年轻了些。”
徐莫行不解,还未开口却看到仲孙成从怀中掏出一块沾染血迹的腰牌置于桌上。
徐莫行定睛一看,大吃一惊。这腰牌正面赫然写着,陈聪二字!
“前辈,难道您?您昨晚?”徐莫行略感惊讶道。
“斩草不除根,春风吹又生,这般浅显的道理,你不该疏忽。”仲孙成没有回答徐莫行,却是偏头眯眼斜看着徐莫行,沙哑道。
“晚辈明白了。”徐莫行看着仲孙成这副表情,心中已然明白,这屋内为何寒冷异常,从不出马场半步的仲孙成午间方才归来。
“你手段不弱,对待自己死敌能够心狠手辣,不留活路,这点是极好的。”仲孙成旋了旋隔夜的马奶。
“可是,成大事者,杀必杀之人,除必除之敌,还要扫清一切有可能威胁到自己的人,绝不可有半分犹豫。”仲孙成冷笑一声道。
“可我本以为,这陈聪有把柄在手,我谅他不敢乱来。”徐莫行皱眉道。
“若是他便敢来呢?人的命运绝不能轻易的交给别人,尤其是这等大事。子非鱼,安知鱼之思?将主动权牢牢握在自己手里方才是最上上策。”仲孙成面不改色,漠然的看着徐莫行。
徐莫行心中哑然,听仲孙成这般说来,倒是自己有些唐突了。可自己还当真没想过杀陈聪,一来,陈聪非是凶手之一,二来陈聪出卖情报给自己,算是对自己有功劳的,若真要做鸟尽弓藏的事,他还真没有考虑过。
他所杀的人,皆是妄图要自己命的人,生死仇敌,而对于斩草除根自己还真没有狠到那一步。
仲孙成见徐莫行哑然不言又道:“尸体我处理的很干净,你放心便是。”停顿了片刻又道:“步行,我问你一个问题,你不可犹豫。”
“先生请讲。”
“若是昨晚长安巷,你杀那几人被一过路之人撞见,你该怎么做?”仲孙成精光直视徐莫行。
徐莫行垂目,陷入了沉思。
“直截了当,杀或是留。”
“只有这般选择?”
“你觉得你还有第三个选择?”仲孙成冷冷道。
徐莫行摆摆头不言语,皱着眉犹豫不决,他当然明白最好的抉择便是杀人灭口,可他虽然杀过几人,可从未对手无寸铁,无冤无仇的局外人下过狠手,他明白怎么做,却又不能这样做,十分矛盾。
“若我是你,我便会杀掉一切知晓此事的人。人只有死了才不会瞎说话,你说呢?”仲孙成低沉道。
徐莫行痛苦的皱着脸点点头,不可否认。
“这些所谓的路人,便是你需要扫清的可能威胁到你的存在。这些人,虽然手无寸铁,可他一开口,便能致你死地。你仁慈不杀他,却有可能因他之言而锒铛入狱,懂否?”仲孙成反问一句,“这便是成大事者,当做的,只有你能活,所有可能致你死地的人,都该杀之!”
徐莫行看着仲孙成,第一次发现自己看不透这个中年人,细窄的眼睛里藏着无穷的城府。自己原以为与这仲孙成相差不多,可现在看来,仲孙成之老道,自己还差得多。
心中一凛,“小子受教了。”
“还有。”仲孙成伸出手指道,“若我是你,我便会除掉可能威胁自己的人,例如你那共事之人。”
“共事之人?”徐莫行疑惑道,随即反应过来道:“傅昭!?”
“人无伤虎意,虎有害人心。你不去主动出击,难道等别人来取你性命?你如今风头正盛,我想一山难容二虎,他傅昭对你没有戒心,那是假的。山东之行,便是契机。”仲孙成嘴角上扬道。
“你们两个,只能有一个入朝。是他还是你?”仲孙成放下杯子,笑吟吟地看着徐莫行。
徐莫行看着高深莫测的仲孙成,第一次感受到仲孙成如此的腹黑,心中叹然,这仲孙先生当真是尸山血海里出来的高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