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李清影跟徐莫行大吵了一架后,驿站再度安静了下来。大家都难以入眠,一些人照顾陈放,几个人安慰“受伤”的李二小姐,一时间上上下下来回奔波。
徐莫行待在房间内,哪儿也没去,哪儿也没有动。李清影摔门而出没多久,徐莫行略有些后悔,觉得自己怒急攻心话说重了些。
不过也没有追出去,自己这身伤也不算轻,阵痛感传来让他无暇分心顾及其他。心道也不怪二小姐心急如焚,她不知道内情,但是自己是知道。
银达子他们应该是无虞的,白莲教本便是佯攻四门,实偷火器。他赶去时白莲教基本已经完成谋划撤退了,想来四门压力也会骤减,应当是没有太大的凶险。
忖度间,徐莫行已然盘腿于床沿,凝神静气运转洗髓经,让血液顺着经络运转,恢复伤势。
直到寅时后半夜,徐莫行第七遍运行洗髓经口诀时,才听到屋外有一阵嘈杂声。
徐莫行感觉周身舒缓一些后,推门而出,一眼看去却是银达子带着一群凌波趟子手回转官驿,正在与其他人聚在一起,旁人不知情自然是拉着银达子众人问长问短。
“你可有所不知,当时真是千钧一发,上千贼寇攻城,我们和官军才多少人?老赵我是左劈右砍,杀翻了几个人才止住攻势!”其中一个趟子手唾沫飞溅道,“这些白莲贼寇也太不经杀了,我老赵手还没热呢,这人就退了,真他娘奇了怪了。”
那些去了的趟子手,回来自然是要夸大其词一些,唬的众人一愣一愣的,自显洋洋得意之色。
“兄弟们有没有损伤?”自然有人问起众人。
银达子摆摆手道:“说来是真奇怪,这些人喊得厉害,却是出工不出力,并无缠斗的意思。后来只听得城内一阵大响没多久便星散而去。兄弟们倒是无甚大碍,就是刘三儿这手挨了一刀。”
徐莫行听罢自然是知道攻城的只是个幌子,运走了一窝蜂,自然便四散而逃。他两步走去,众人一见徐莫行这身模样皆是惊呼上来询问。
徐莫行摆了摆手,其余人解释了一番,银达子一众人方才明白。
银达子上前道:“余大哥,眼下这济南兵荒马乱,可不是久留之地。”说罢看着徐莫行,是要他做个主,拿定主意。
徐莫行侧头瞄了一眼门后藏着的人影儿,那人影儿见徐莫行看过来又缩回房间里,徐莫行当下觉得无奈,摇摇头看着银达子道:“济南是非之地,我们也却是不会久留了,我估摸着这一两日,我们应该能离开济南。”
银达子皱眉道:“眼下叛乱刚平,估计要不到半个时辰,济南卫的官兵就会入城,到时锁城查处叛乱,没个十天半个月的,恐怕......”
徐莫行摆摆手,“明日我去一趟布政司衙门,只在这一两日,我们脱困应该有望。”
………………
翌日天还未蒙蒙亮,被火熏的黑糊糊的黄府大门吱哑一声被人推了开来。
里间走出几人,正是徐莫行,黄福成与钟财几人。
此时虽说已是第二日天蒙蒙亮,却距离白莲叛乱不过才过去两三个时辰。
街道上弥漫着一股焦糊的味道,破碎的砖瓦木料散落一地,烟雾迷漫。
徐莫行自然是一夜没睡,自客栈与银达子商量之后,只运行一遍口诀,略感稍缓便换了身衣服,趁着夜色,径直取道前往黄府,与黄福成交谈了一整夜。
黄福成自然也是惊吓的一夜没睡,见徐莫行面带疲色又带着伤来,不由得请入一番打听徐莫行离去后的经历以及济南城中情况。
徐莫行自然是三真七虚的讲了个大概,因为他还有个更重要的事要做。
他自然是知道济南城不可久留了,差事已毕,要尽早回开封,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而平叛以后本来便是各府衙门最为繁忙的时候,收拾残局,统计伤亡。
若是光凭他自己按往日规律去衙门领路引文碟恐怕是难以办到的,所以他便找到了黄福成。
他自然是知道黄福成这些土豪士绅在布政使衙门多多少少都是有些门路的,自然冲着这番黄福成也要避难的由头,让他带自己去打点上下关系,取得路引。
黄福成看着时不时干咳的徐莫行,数度出言关切,徐莫行虽然受伤严重,却赖有张五儿索来的排云贴治伤,而他本就习得洗髓经,恢复伤势异于常人,一夜过去虽不能发力,但却也行走无碍。
几个手持木棒的家丁小心翼翼的在前开道,几人穿过一片狼藉的大街,烧焦的白烟弥漫,空气中弥漫着一股焦糊味,熏得人难受。时不时看着几个持枪士兵来回穿梭,往来奔走,徐莫行心中料想这济南卫的援军,应该陆续入了城,只可惜他们还是晚了一步。
黄府家丁很熟络的将几人带到布政使司的大门却未停下,而是绕过略显破损的正门转而绕至府衙侧后一间小门处停下。
“当当当”敲门声响起,众人退后一步,各自思索片刻后当说些什么。
“余步行。”
没成想门内没有传来应答,侧面却有一声传来,打乱了徐莫行的思索,转头而去却见到烟雾中,站着一个白裙女孩。
徐莫行略微皱眉,“二小姐,你怎么来了?眼下城中不安全,银达子他们怎能让你独自出来?”
李清影昂昂头,抽了抽鼻子,平复了下心境却没有答他的话。
徐莫行目力过人,看了看烟雾更远处几个人影,心中微微一安,倒是好笑自己想多了,贵为凌波二小姐,银达子怎会让她独自出来。
李清影双手背着,踱步而来道:“今天这事儿,你不带上我,你办不成。”说罢白了徐莫行一眼,仿佛对昨晚徐莫行的言语略微不满。
徐莫行无奈摇摇头,心道这小妮子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黄福成两人倒是第一次见到李清影这副打扮,却又觉得有些眼熟,却是记不起来了。李清影琼鼻微微一哼,“怎么?二位掌柜,我李小娘子牵马的技术可还入得了二位的眼?”
两人一听,顿时瞪大了眼睛,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你,你,你,您便是哪个....”
李清影白了二人一眼,却也不理睬。
黄福成摸了摸额头上了冷汗,我一惊为何身居凌波府中的官家小姐会出现在此处,二惊自己竟然有眼不识泰山得罪了她,更惊讶地是看着徐莫行,他隐约知道这李家二小姐是如何出来的了。
徐莫行被他这么一盯,浑身不自在,却又无话反驳,眉头微微一皱,气氛便僵持住了。
好在此时里间终于来了回应,咯吱一声,小心翼翼的稀开一道门缝,一只眼睛探了出来打量了几人,不过好在他很快便认出了黄福成。
那仆人推开门,对着黄福成道:“黄老爷此时前来,有何贵干?”
黄福成胖胖的身子挤开众人,走上前道:“你家黄大人,可在府内?”
那仆人闻言,迟疑一下道:“黄老爷是自己人,我也不瞒您,黄大人他却是在衙内。不过....不过他老人家说,谁也不见,这让小人...”
黄福成摆摆手道:“无妨,无妨。正启便是这般性格,昨晚定是受了不少惊吓,我今日也是特地来看看他,通融通融。”说着说着手中不知何时已经将一叠宝钞直往仆人怀里推。
那仆人见黄福成“来势汹汹”,便“扛不住”地将几人引入衙内。
穿过廊道,绕过偏厅后,众人来到一处衙内的府前。
那仆人进去通禀不过片刻,便有一人着白色常服阔步而出,那人带着乌纱帽,面容憔悴且消瘦,却也不过四十余岁的模样。
“七叔。”
一声称呼却让徐莫行有些愕然,他知道这黄福成与地方官定然是有着联系,不然也不敢这般泰然自若地来,方才仆人说的他们大人姓黄,他心里便清楚了个七八成。没想到这男子与黄福成年岁相仿,却叫了他一声叔辈,这辈分之分却也叫人好笑。
待那男子快步下台阶,走近一看,胸口却是金丝线绣着一只锦鸡望日图,徐莫行倒吸口凉气,心中忖度好家伙,这二品官竟是黄福成子侄辈。
黄恪将几人请入内厅,让下人沏上茶水,与黄福成一阵寒暄。徐莫行这才得知这白衣锦鸡服男子叫黄恪,现任济南府右布政使。是他大哥的次子,虽年岁相仿,却是实实在在的侄子。
徐莫行静看着两人交谈,心道这两人虽是一城,平时却也不会经常见面。
“哎,七叔莫提了。昨日你也看见了,这城里不知哪儿来着这般多贼人,将这好好的济南府糟蹋成这般模样。”说着摆摆手,充满情感地继续道:“造孽啊,我一个文官,竟然也差点提着刀上了,若不是有属下拦着,恐怕我便不能见着七叔了。”
黄恪说罢,兀自掩面低沉,却时不时地看一眼徐莫行与李清影二人。
黄福成就着话题便入了正题,想黄恪请求路引文书。那黄恪却有些难为情道:“七叔,那便是知道的,这白莲作乱,时局动荡。官军已经接管济南城,严加盘查,我若是开出路引,若是除了事情,我便是会被问罪的。”
徐莫行听罢起身上前,对着黄恪行了一礼,“黄大人,草民是凌波镖行的趟子手,余步行。此次奉我家老爷,出镖到贵地没想出了这般事情。如今我们任务已达,我们众人都想早日回转开封,还望黄大人开具路引,此情此恩,凌波府上下铭记在心。”
那黄恪一听,眼睛左右一转,后微微正容道:“凌波府?你是开封凌波镖行的人?”
“正是。”
黄恪听罢哦了一声,点点头道:“没成想是凌波的人,本官早些年却也与凌波府有些渊源,与李老先生有过几面之缘。”
徐莫行听罢微微一汗,不过却静待黄恪的下文。
“路引,我是能开具的,不过你们拿着路引却也出城不得,到时被官军询问反倒会被人倒打一耙。”黄恪低头转着手上的玉扳指,面露难色。
徐莫行却也知道他说的人是谁,除了他的同僚李句还能有谁?两个布政使设立便是相互制衡,分化权力,若是这事被李句知道了,向都察院参他一本,他这官就别要了。
他很想说,凌波镖行的当家人是李显岳,李显岳的哥哥便是都察院左都御史,李显重。他担心的并不重要。但是他却开不了口,因为他不姓李,不是李家人,他作不了别人家的主。
回转一想,冷不丁地想到刚才黄恪强行与凌波拉渊源是何意,自己能考虑到这层关系,那这些官场老油条会想不到?
黄恪心里比自己更清楚,他徐莫行做不了这个主,他层次还不足以通达到李显重。所以徐莫行开口与不开口,结果都是一样的,至少徐莫行的保证还不至于让他冒着这个被人参的风险。
徐莫行眉头微皱,心道这黄恪当真是不见兔子不撒鹰,场面陷入了僵局。
“黄大人,小女子姓李名清影。凌波镖行行主李显岳乃是我叔父。”
就在徐莫行陷入僵局之时,身后坐着的李清影,却也不知何时站在了自己身侧,垂眸行礼,不卑不亢。
黄恪一听,也不知是真的才知道还是装作才知道,竟然有些动容,对着李清影道:“你,你说李老先生是你的叔父?那你的父亲是......”
李清影眉毛一挑,抬眸抿笑道:“都察院左都御史,李显重。”
黄恪一听,起身道:“便说今日有贵客在此间,方才是我黄某怠慢了,见谅见谅。”随后又道:“李小姐有所不知,虽说这文武分管事务,可出了这么大乱子,黄某确实有些力有不怠......”
李清影轻笑道:“若是黄大人若能帮衬一二,小女子定当亲书两封,一封与我二叔,一封我直呈应天府都察院,您看?”
那黄恪一听,嘴角上扬,心中盘算着。
又听徐莫行道:“黄大人何愁?济南之乱本便是武人失职,您一文官悍不畏死,不但无过反倒有功。据说昨夜那李大人被惊吓的躲在府内桌案下,寸步难行,您说您要是上书呈报,这.......鹿死谁手,犹未可知。”
说罢将手中的一叠宝钞安然置于木桌之上,那黄恪目不斜视,却已知道这面额绝不会少。
想到此时,那黄恪心中打定主意,敲了敲木桌,霍然起身一本正经道:“本官本便与凌波有旧,既然如此便是豁出去了,也要让你们安然出城。”
说罢便入厅招呼书办拿着徐莫行的路引,前去盖印。
“多谢黄大人。”却是李清影与徐莫行异口同声而出,两人说罢,相视而笑。倒让一旁的黄福成有些手足无措,尴尬异常。
李清影侧目,仰着精巧的下巴得意地看着徐莫行,一副出了一口恶气的模样。
徐莫行自然也不与她计较,轻声道:“二小姐,余某人倒是小瞧了你,得罪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