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了一年,整个局势都失控了。
张老师勉强推测出墙壁上这只黑茧就是他要的东西,也是没理由成这个样子啊。他吹了一声清脆的口哨,当年留下来的六号如果听得到,就应该快速赶来。
张老师等了五分钟,没见人来,又吹了一声,他终于听见了细微声响,可是回应的地方却来自茧内。
“老师”确实是六号的声音,气若游丝。
“到底发生什么事了?”张老师非常意外,这一年他仍然能收到六号的信息,所以心里也认定了无事发生。
“ris太脆弱了她跑了”
一个在农村苦了大半辈子突变的ris,是没有出息的,含糊不清的预言也好,不能理解的信息也罢,没有任何值得培育的价值。还不如拿来做试验。
只是张老师却低估了坞旗。
坞旗的那东西根本六亲不认,不是给了存在的机会,就可以唤上一声“母亲”的,ris根本无法控制“王宇宙”。“王宇宙”很快学会了ris身上所有的知识,可是一个农妇的见识怎么够呢?他迫切的渴望更加了解人类世界。
而三号还残存的意识当年也被放了进去,他带给“王宇宙”的,则是关于张老师的各种观点。它们跟坞旗相差多少不得而知,不过现在看来,差不多是足够让他疯掉了。
“王宇宙”已经被上中下三层世界的理论塞得快要爆炸了。
二十年契约到了,张老师失约没有来,他更低估了人类的求生欲。
快要爆炸的还有王妈妈,她被塞满的则是终生被囚禁在这里的恐惧。她想到的唯一办法就是怂恿眼前这个怪物逃跑,就算他不知道自己该做什么,也不知道自己要去哪里,但他也绝对不能再被囚禁在这里。
于是,一场厮杀在所难免,六号必定要阻止他们,结果是自己被吞噬,反而促成了王妈妈的一缕怨魂跑掉了。
她游荡过破败的村庄,看到了另一个自己,正守在屋檐下终日发呆的王本章。最终,她离开了村子,想去找世上唯一的那个亲人,所幸她也见到了。
不管是不是张老师的帮助,她的小儿子确实生活的不错,还有了自己的孩子,这本该是幸福的事,她意外的发现自己却没有想象中的快乐。
大概是失去了“感同身受”的真实感吧。如果没有当年的事,她也许会住进这个家里,可以亲手抱抱小孙子,可以看看从未看过的世界。
只是这些现在都不会发生了
不,也许还有一个机会,让他们回到那个村庄去,她还有另一个分身留在那里,也许她不能做的事,王本章还可以,必须要想办法先让他们回去
她不停的让王本木做噩梦,让他终于要安排全家动身,可是她却厌恶自己的儿媳一再阻挠,动了恶念撞伤了她的腿。
可能王家父子做梦都不会想到自己风尘仆仆的坐车回家时,自己的大家长正紧跟在他们身边吧。
此时的“王宇宙”已经从吞噬掉的六号那里知道了自己最后的归宿,等时候到了,它便会被张老师带走,陷入另一个囹圄。
他已经是个被塞得满满的球了,最终,“王宇宙”化成了从ris那里了解到的某种生物最终形态虫和它的茧。只有破茧而出,才能重生,他深深厌恶自己原来的样子,和无法控制的宿命,亦渴望变成心目中最完美的模样。
而那些还会重新回到这里的人,也都是因为注定的命运牵引着,以为当年逃过一劫的王本木,以为自己还有转机的王妈妈。于是,他们重新在这个村庄聚集了,凝固的时间突然起了变化。
这一切都是因为当年没有成功降生的那个孩子,没有被张老师直接杀掉。
张老师的手里正牵着的是“王宇灿”,这小孩只有四岁,按照人类的说法,他应该算跌进井里被水淹死了。
“我的爸爸为什么看不见我?”王宇灿仰头问张老师。
“你为什么要去井边呢?”
“是奶奶带我去的啊。”王宇灿挠挠头。
“啊你的奶奶”
“是啊,我见过她的照片,她说想我了。”
王宇灿指向了院子里,那个脆弱的ris出现了。
“我的孩子,要降生了吗?”二十年过去了,她的样子没有丝毫变化。
“对不起,我来迟了。”
“那是我的孩子吗?”她的眼神早已浑浊不堪,怕是连自己是谁都不认得了。
张老师抬头看了看眼前的茧,已经开始有了裂痕。
其实他也很期待,这个叫“王宇宙”的东西到底会长成什么样子。
一阵不知道哪里来的风吹了进来,轻飘飘的在屋里转了一圈,仅存的微弱光源挣扎几下熄灭了,黑暗中听见了缓慢幽长的撕裂声,一颗蛾子的头探了出来,身上还带着一层亮晶晶的粉末,隐约可见四处探索的触角。
蛾子慢慢的爬了出来,露出半截身子,身体呈黑黄色,背上若隐若现竟然绘着一张鬼脸。它四处探索,沿着墙壁小心的爬行,翅膀像被黏在了一起不能飞,一个没趴好跌了下来,正摔在床上的尸体上,一瞬间背上的鬼脸竟和小孩的脸庞重合在一起,恍如人的身子,长出了鬼脸天蛾。
“真是令人赞叹啊。”张老师缓缓的开了口,这是一个可以横跨三层世界的孩子,而他的造物主正为此感到骄傲。
“它想要我的身体吗?”张老师脚边的王宇灿疑惑地问。
“其实它不知道自己在干什么。”张老师注视着那个在尸体上来回摸索的蛾子。
“那你又来做什么呢?那我又能做什么呢?那我的爸爸,又怎么了呢?”王宇灿一连三问,实在让张老师始料未及。
“叔叔,我们是不是都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
“是的。”
张老师点点头,造物就是这样,你制造出了一个不知道会变成什么样的东西,它又会对周遭做出什么事,这都是未知。竟然颇有点像人类生下孩子,可惜张老师是个狡猾的人,他只愿让别人吃苦,这点还是比不上人类的女性。
罢了,张老师走上前去摘下了王宇灿手上了手串。
王本章为了保护侄子,给他带上了这个东西,而王妈妈为了自己“第三个孩子”,把本该扔到井里的王本木带错成了王宇灿
虽然过程总不太对,不过张老师还是达到了自己的目的,他已经得到了想要的作品了。
“原来你想做人吗?那就做吧。”张老师抬了抬手,示意蛾子可以行动了。
可没想到它听到这话却摔下了床,步履艰难的朝王宇灿走来,快到跟前的时候,张老师听见了无法辨别是从蛾子什么地方发出的声音。
“哥哥”
“你说什么?!”张老师大惊失色,他忍不住再次确认了一遍。没错,这只蛾子对着王宇灿,又叫了一声。
“为什么?”张老师疑惑了,一个这么复杂的生物,且不说为什么要拘泥于这种人类的宗亲族谱,更何况它怎么会认为自己是这一家的人呢?!
“哥哥爸爸奶奶”
张老师感到绝望,他再回头看着院子里如萤火虫一样微弱的ris,那个被人类称之为“母亲”的女人。对她来说,大概人类的血脉始终是朝下传承的,一代又一代,纵使体貌特征千变万化,终归要列入一家的族谱里,化为几个字组成的称呼。
“最终,还是成了你的孩子。”张老师苦笑了一声,仿佛听到了他的话,王妈妈也回应了一个笑容,终于消失在了淅沥沥的雨中,仿佛完成了自己的宿命。
王本木不记得自己经历了什么,只觉得有一段漫长的空白期,他完全被放空了。等他醒过来时,屋里的光线又回来了,幽幽的能看见一个男人坐在床前正在抚摸自己的孩子。
“你在干什么?”
“当然是救你的孩子。”张老师站起身来,他已经做完了所有的事,正是离开的时候了。
“宇灿!”王爸爸如梦初醒,他挣扎着来到床边,奇迹真的发生了,这孩子竟然又有了呼吸!
“这孩子以后可能会做些古怪的事。如果你希望他平凡的生活下去,便一定要阻止这种事情的发生。”张老师的黑色影子被唯一的光源拉的很长,映在墙壁上微微摇曳,仿若恶魔,而对应的正是跪在地上的矮小人类,颤抖成一团,毫无招架之力。
“什么是古怪的事?”
“时候到了你就懂了。”张老师重新拿起那方手帕,捂住了自己的口鼻,“等你们离开这里后,这孩子的记忆会全部消失,如果他一直想不起来,那也就平凡的过下去了。”
“他真的复活了吗?”王爸爸紧紧的抓住儿子的手,似乎仍在确认事情的真实性,只是瞥了一眼这才看清,床上竟然还躺着另一个孩子,跟王宇灿长得一模一样,却没有呼吸,面呈青灰色,嘴唇惨白。
“天亮后,这村庄一切会回复正常,你带着王宇灿回去。如果有人问起,你告诉他们死去的孩子名叫王宇宙,跟你也没有关系。”
“这孩子是谁,怎么跟宇灿长得”
“不要问,千万小心,不要带错了孩子。”张老师拍了拍他的肩膀,“走了,就永远不要再回来了,忘记回来的路,忘记这里的一切,如果真的有那么一天,你也绝对不能开口,就让这孩子来找我吧。”
张老师拿起了墙边的雨伞,轻轻的撑了起来,淅沥沥的雨打在上面却没有丝毫声响,一如他来时一样,诡异的离开了。
那一晚消失的不止他,还有王爸爸的哥哥王本章。
天终于亮了,雨也停了,村里人叫来的警察也到了,王爸爸一口咬定死去的孩子并不是自己的,也不知道哥哥的去向。而村里人竟然也没人对他提出质疑。
当然,更让他觉得奇怪的是,似乎大家都看不到他手里一直牵着的王宇灿。
前前后后折腾了许久,终于能离开了,走了几公里山路,王爸爸抱着小宇灿来到镇上的汽车站等大巴。那时候夕阳均匀的盖上一层橙红色,连暮霭看起来都是暖的,当大巴车到的时候,王爸爸回头又看了一眼来时的路,仿佛有扇门在山路的尽头关上了,从此以后,这里将成为琥珀,禁锢着的是一段永恒的秘密,讲泳不被人知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