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二锤放下手中的碗筷,微笑地看着眼前的女子。
事已至此,适时地结束,并不存在什么遗憾。
况且,对于所谓的赘婿,或者是压寨男人,李二锤的兴趣并不浓厚,这本来就是一个男人应有的风骨。
昨夜之前,你我萍水相逢,今天之后你我分道扬镳。
这样挺好,世界很大,既然来了,总要走出去,好好的去看看。
沐蓉本来还要继续说出后面的话,就被这个男子很没礼貌地打断了。
而且,这个男子所要表达的并不是自己所期望的那个结果。
惊诧莫名已经不足以形容她现在的情绪了。
她以为他会谄媚般地向她示好。
她以为他会乞求着留下来。
然而,都不是。
兵荒马乱的岁月还有多少活下去的尊严?
何况,你一个读书人能有个安稳的家静静地做学问不好吗?
此时,那些多日积聚在心头的委屈、劳累、烦躁、失望已经幻化成一团火,她有些出离愤怒了。
她的脸色阴晴不定,变幻了许久,最后所有的情绪凝聚成一片水雾,在眼眶中慢慢打转,终究没有落下来。
她还是忍住了,一个坚强、有涵养的女人也是有底线的。
她和眼前的男人对视了良久,最后还是叹口气。
还能怎样?
采用强迫的手段吗?
今天的这个人似乎和昨天的那个人不一样了。
一夜之间,为什么同样的一个人却又变了呢?
目前,她还找不到答案。
沐蓉的心里很清楚,任何不理智的行为都会让情况变得更糟。
“帮帮我好吗?”她的语气非常平淡,更多地像是在诉说,“爹爹还有最后一口气在,让他没有遗憾的离开,可好?”
李二锤有些哑然。
不是摊牌么?
这是改过剧本了。
这个语气,自己很熟悉。
太像了,来自于不同世界的两个女人的两段话,却有着同样的语调和语速。
他的心脏就像被重击了一般隐隐作痛,他竟然鬼使神差地点头了。
李二锤内心深处那部分最柔软的东西瞬间被击打的粉碎。
再也回不去的前世!
再也无法拥有的爱情!
唉……
这一切,随他去吧。
李二锤就这样沦陷了。
整个婚礼的流程还剩下最后一个重要的环节,也就是新人向长辈磕头敬茶,这个流程是要在婚礼第二天的早上来完成的。
整个冲喜的过程也才算圆满。
李二锤觉得这个玩意更像是拜码头。
新妇拜公婆,或者是新女婿拜岳父母,无非是一个长幼有序,儿女已长大成人,父母已经功德圆满的标志。
说白了,就是大吉大利,今晚吃鸡的意思。
还是之前的那个屋子,还是那些喜庆的布置,似乎比昨日多了一些沉默肃穆的成分。
今天的主角是沐老寨主,他身着一身簇新的寿衣静静地躺在床上,也许下一秒就要天人永隔。
那身簇新的寿衣,在这样的环境里越发显得刺眼,更衬托出人之将死的悲凉。
观礼的寨民成群结队地聚在院子里,大家的心情都很沉重,他们并不再期待任何奇迹的发生,他们只想一起陪伴老寨主度过最后的时光。
乱世生存的艰难谁人不知?
是谁给了他们立身的家园?
是谁给了他们平静的生活?
能够活下来,还有饭吃,这些就更加的不容易。
好人不应该活的更长久一点吗?
李二锤拉着沐蓉温热的小手,从人群中走过,他们轻轻地向每一个人点头示意,人群便有了一些轻微的骚动。
今天的这个男子还是昨天的那个人吗?
为什么一夜之间,那个所谓的豆芽菜就不见了呢?
这样才更般配嘛!
气质是一个很神奇的东西,乡民们自然想不到这些。
进的屋子,没有外人看时,李二锤也就很自然地放开沐蓉的手。
此时,他的心情非常平静,他的内心也不再抵触,认真地去完成一个老人的夙愿不是很好吗?
带着一片真心去演一场戏又如何,何况自己并不觉得是在演戏。
所以,保持着足够的虔诚和尊重,以女婿的身份给眼前的这个老人磕头请安并没有任何不妥。
沐蓉的情绪有些激动,她的整个身体都在轻微地抖动。
人未语泪先流。
这个也是人之常情,至亲面前的真情流露,再多的安慰也是徒劳。
昨晚的那个郎中站立在老寨主的榻前,他的手里拿着几根银针,随时准备用银针来延缓老寨主离开的脚步。
老寨主的一口气能够吊到现在,恐怕也有赖于人家高超的医术吧?
一头灰白头发的郎中冲着沐蓉他们无奈地摇摇头。
他的脸上充满了悲愤、不甘,甚至还有羞愧。
他已经尽力了。
这个人肯定是一个好郎中!
郎中临时充当了司仪,他用略带沙哑的嗓音高声唱到:
跪!
一拜!
老寨主的手脚轻微地动了一下,他还是有意识的。
二拜!
老寨主的头艰难的抬了抬。
三拜!
老寨主开始咳嗽起来,他在和生命做着最后的抗争。
起!新人奉茶。。。
但是,老寨主咳嗽地太厉害了,整个仪式也就只能到此为止了。
那位郎中见状,连忙上前将几根银针扎在老寨主的身上。
扎针的效果好像也不明显,老寨主的咳嗽依然猛烈,他的喉咙里甚至开始喷出黑色的血块。
黑色的血块越积越多,而咳嗽却没有停止的迹象。
郎中随即又下了几针,效果甚微,现在,他也有些束手无策了。
看着别人在痛苦中煎熬,对自己来说,也是一种更大的煎熬。
当然,咳嗽终有停止的时候。
当再也咳不出任何东西,当没有力气继续咳下去,当气息变得微弱,老寨主的大限似乎已经来临。
郎中一脸凝重地上前,试着去探老寨主的脉搏,然后,他的表情就亮了。
他试了好几次,脸色也阴晴不定地变换了好几次。
然后,就蹲在地上开始嚎啕大哭。
这几天他承受的压力太大了。
沐蓉已经欲哭无泪,这样的结果她早已预料。
爹爹还是离我而去了,蓉儿从此再无亲人!
唉!
李二锤默默地叹口气。
我不甘心啊!
冲喜,冲喜,冲的喜又在哪里?
他强迫自己冷静下来,走上前,将手搭在老寨主的手腕上。
然后,他的表情也亮了。
脉搏很平稳啊。
啊?
冲喜真能奏效?
脉搏是跳动的,呼吸是均匀的,老寨主还活着!
是的,老寨主还活着,多么顽强的生命力。
这他妈的,算是奇迹么?
任你舌灿莲花都解释不通的奇迹。
这是冲喜的成果吗?
恐怕大多数人会这么认为。
这是人家那位郎中日以继夜努力的结果,好吧?
这明明就是一个医学的奇迹!
但是,会有人相信吗?
沐蓉的尖叫声已经和自己无关,李二锤慢慢地挪出屋子。
屋子外的人群是沸腾的。
“姑爷啊,您是我们的贵人,请受我们一拜!”人群中有人大声叫道。
然后就是黑压压地跪倒一片。
李二锤只觉得浑身冰冷,两只耳朵嗡嗡作响,他的整个身体不停地打着寒颤。
这一跪,我受之有愧啊!
他甚至能够感觉到身后那个冰冷的目光,如芒在背啊!
尽管,再多的解释都显得很苍白,李二锤还是想让他们明白救命的那是医术,科学永远比迷信更有用!
但是,没有人会听,也没有人愿意听!
好吧,封建迷信绑架了科学。
现在我就是那个冲喜的吉祥物,名副其实的祥瑞啊!
李二锤有一种被人晒干了,挂在门上的感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