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平十八年,三月初八。
朝廷押送粮草的粮草督运从汴梁涌向南楚各地。
各路转运使也忙碌起来,指挥当地押运官协同当地官府开始计量汇总,分配人马押送。
这次押送粮草重任由皇帝下诏,宰相亲掌,遥控指挥,而户部侍郎与太子赵哲则会亲自南下江南,负责监督最重要的江南粮草押运。
此次江南粮草的押送会从临州府走运河水路一路往北押送。
早早得到消息的江南东路转运使方泰早在半月前就开始亲自监督江南东路运河上的水路设施和漕运设施,哪怕是已经做得万无一失,他都坚持每还要去漕运码头再检查一遍,以保所有的地方没有一点差池。
虽这是他自己杞人忧,可这里是太子亲监的地方,容不得他不去想得更多。
太子一路亲监的所见所闻可都会传到皇上的耳朵里,若有半点差池,他这个转运使可就做到头了。
能够在江南这种富庶之地担任一路转运使,别提会让多少人羡慕了。
毕竟南楚转运使的职权实际上掌管着一路财政,是一路的最高长官,比一路首府知府的权力都要大,除了汴京这种地方的知府以外,各路转运使可以是一手遮。
转运使在前楚的时候就已设立,不过当时节度使的权力还未被削弱,一路军权,财政都由节度使掌管,转运使如同虚设,可以当时节度使的权力在一路之中如同一个国王。直到南楚开国高祖宣州节度使赵渊发动汴京祸乱造反夺得皇位,建立南楚之后,赵渊才把节度使的权利架空了,把一路民事,军权交给各路知府,知州掌管,财政交由转运使掌管,这样的革变即使是赵渊在位三年都没能完成,只是做了一个基础。
直到赵炎继位,加大了这场革变的力度之后,到了永平八年,赵炎才最终完成了这场革变,当时时任紫殿阁殿士之首的苏绍元和刚上任的宰相刘祯就是推动这场革变的最大功臣。
现在的节度使便就只是一个虚衔了。
所以,作为江南东路的转运使,方泰这些日子可是操碎了心。
从今一大早,他就下令江南东路一府三州二十八县的官府把各地粮草押送至平州漕运码头粮仓,他亲自坐镇指挥,他要保证太子来到平州之前,把这一路的所有粮草都装进粮仓。
一份份关于粮草押送的报告在往后的一段时间里,也纷纷被送到了方泰的案桌上。
也就在这的午时,赵寒烟收到了一封来自汴京的书信。
信是太子赵哲派人送来的,信中所的内容也简单,也就他这个皇兄许久不见她这个皇妹,此次趁江南一行,特地要来拜访一下。
赵寒烟把这信给张翔看了。
张翔没有什么过多的惊讶,只是问了一下她:“太子见过我吗?”
“驸马不记得了吗?”赵寒烟奇怪了一下。
张翔则是摇头。
赵寒烟道:“这高平就不怎么清楚了,高平只知道,太子十六岁受封太子之后,会常常去将军府拜访张将军,难道驸马从前在将军府没见过太子吗?”
张翔再摇头:“我不记得了。”
“那高平就不知道了。”
“太子知道公主嫁我所因吗?”
“知道,太子受封之后,是要上朝的,父皇也经常会教导太子处理国事,二皇子,三皇子也有同样的待遇,所以这件事,太子,二皇子,三皇子也都知道。此外,皇后娘娘,我母妃诚妃娘娘,韦贵妃,萧贵妃等一众后宫地位颇高的娘娘也都是知道的,毕竟高平是皇家大公主,要嫁于驸马,他们都是与父皇最亲近之人,父皇与他们在一起,是会告诉他们的。只不过父皇严厉下令,不许他们透露出去,违者杀无赦,所以这件事除了少许的皇家人以外,是没人知道的,那些朝廷大臣,民间百姓这才对张将军以及驸马有着诸多的误解。”
“哦!”张翔恍然。
赵寒烟又对他道:“其实若不是因为高平与驸马有过婚约,知道这件事的韦贵妃,萧贵妃都想让驸马成为嘉宁公主和常乐公主的驸马,嘉宁公主赵秋凝是韦贵妃的女儿,也是二皇子赵岐的妹妹,也是三公主,常乐公主赵频儿是萧贵妃的女儿,四公主,去年高平与驸马成亲时,嘉宁公主不过才17岁,常乐公主也才16岁。”
“呃…”张翔瞪圆了眼睛,目瞪口呆。
赵寒烟望向他:“不过母妃,在当时那种情况下,只有与驸马有婚约的高平才能与驸马成亲,救下驸马,别的公主,都不行,高平起初真的很抵触,是为了皇家,可现在很庆幸,高平现在,是为了自己,驸马,你是一个好驸马,高平真的很庆幸,当初做出了这一生中最对的选择。”
“额…”张翔还处在惊讶之中:“为什么,为什么她们都想让公主嫁于我?”
赵寒烟莞尔一笑:“当然是为了争宠,获得地位呗,这些后宫娘娘们争宠还能为了什么?驸马还记得高平过的永昌公主吗?永昌公主是二公主,她也是萧贵妃的女儿,是常乐公主的姐姐,萧贵妃因为未生得皇子,所以在后宫中没有什么地位,特别是永昌公主死后,萧贵妃伤心之下更是受到了诸多娘娘的排挤。相比于高平的母妃,我母妃尚好一些,虽然也只有高平一个女儿,但我母妃毕竟受父皇宠爱,也从不与后宫娘娘争抢什么地位,所以我母妃虽然平日里孤独,但至少活得要轻松些。萧贵妃就不同了,她爱争,这样一来,没有皇子的她就争不过别的娘娘,她活得很痛苦。驸马的父亲张将军生前最与父皇交心,萧贵妃知道张将军是为了保这皇权而死,也知道父皇一心想保下驸马不受牵连,所以萧贵妃觉得,只要让常乐公主嫁于驸马,她在后宫中的地位也就能提升了,毕竟皇子皇女们都知道,皇家欠张家一份大恩,父皇一定会永护驸马一生平安,只要她们的公主嫁于驸马,她们在后宫之中也就能一生平安。”
“韦贵妃则有些不一样,韦贵妃有二皇子,韦贵妃想要让嘉宁公主嫁于驸马后,让二皇子能够更受父皇的倚重,哪怕太子已定,可她还是觉得,这样要好一些。当初韦贵妃和萧贵妃得知高平抵触与驸马的婚约后,她们每都要到父皇面前求一道婚书,可父皇始终都没有答应。”
完,赵寒烟还颇有趣的笑了起来,这种埋藏着一丝幸灾乐祸的笑容特好看。
张翔深深吸了一口气,良久后方才道:“公主把这么秘密的后宫事情告诉明恒,就不怕传到父皇的耳朵里?”
“驸马会出去吗?”赵寒烟歪了一下脑袋看着他。
“不会。”
赵寒烟悄然道:“偷偷告诉驸马哦,这些后宫秘密也是母妃跟高平的。”
“咳咳…”
张翔大汗,连忙咳嗽了两声。
赵寒烟望着手中的信,露出了睿智的微笑:“我猜太子殿下此次来看高平是假,想来看看驸马才是真的。”
……
回到平州三,张翔也基本把该处理的事情处理得差不多了。
跟他预想的差不多,富士布行因为暖春的到来,在产品上的劣势就显现了出来,毕竟再怎么样,平州城的大布商,布商比比皆是,大布商有底蕴,有凝聚了数十年,乃至数百年的产品优势,也早已架构起了稳定的销售渠道,而布商大多都是依靠大布商而生存,在后面跟着喝些汤水,虽赚得不多,但也算是能自给自足。
相比之下,张翔的富士布行和黄良的黄记布庄这样的中型企业才是最难生存的。
在工艺上,其实大抵相同,但是就是差在没有品牌优势。
同样的东西,很多人自然会选择具有品牌价值的,哪怕价格高了那么一点,这些人也愿意去这些大商家。
平州三大布商之一的郑氏,因为制出了自己独有的麻丝绸,也才能在布行这条最具有竞争力的生意上杀出一条血路。
张翔的富士布行在去年入冬因为有兽皮的供应,也才能制出兽皮绸缎抢到了去年冬的市场,其实这种兽皮加工工艺在这个时候已经不稀奇,很多大布行都有能力,缺乏的只是兽皮原料,这也才是张翔想垄断东燕兽皮原料的原因。
但这并不是长久之计,一年四季,这种生意只能做一季是不行的,所以想要让生意更上一层楼,还得想别的办法。黄氏布庄的掌柜黄良急得跟热锅上的蚂蚁一样,在张翔去容县的这一个月时间里,就来驸马府拜访了七八次。
张翔回来的第二就去找他了,让他不用着急,以现在富士布行和黄记布庄的实力还能扛好几个月,这些时间足够想到新的方法。
得到了张翔的安抚,这黄掌柜才放心了些,毕竟不管怎么样,两家布庄都是合作生存,既然这驸马不怕破产,他也就没什么好怕的。
随后,张翔也从钱子昂那里了解到了目前明社的情况。
明社目前的情况还算稳定。
在过年之后,他就已经制定了明社下一步的拓展方向,目前下一步的计划就是平州府下辖的十五县,在这十五县之中都分别成立明社分社,所有的消息共享,汇总由平州城的总社拓印之后再纷纷出报。
原本这件事是交给李言之来办的,但李言之跟他去了容县,所以也就耽搁了下来。
此次容县一行,通过容县民愤一事,张翔也深深看清了这消息闭塞的短板,如果容县早有明社的存在,那容县的民愤一事早就能通过明社的渠道传到平州城了。
所以回来之后,他就迅速让李言之去跟进这件事,务必在最短的时间里,让明社的消息网覆盖整个平州府。
到了三月十二的晚上,张翔才来凝香居,见到了秦挽歌。
见到他的时候,秦挽歌的神色兀自有些幽怨:“明恒回来这么多,才想起来来找挽歌吗?”
“挽歌不是随时都能去我那里吗?”
“就不去,我就看看明恒什么时候能想起挽歌。”
看她那幽怨的样子,张翔觉得有趣:“我回来有一大堆事情要处理,真的没时间,我这一有空,不就立马来看你了吗?”
秦挽歌轻哼了一声:“怕不是跟公主我侬我依吧!”
“跟她自是有很多话是要的。”张翔着,对她轻轻拱手:“明恒出门许久,多谢挽歌照顾公主了。”
“明恒跟挽歌还这般客气的吗?”秦挽歌凝视了他半晌,见张翔不回话,便接着道:“你家公主金枝玉叶,身份尊贵,在这平州城谁敢招惹她呢?不用我看着,她也能活得好好的,明恒今日来找我,若是为了感谢的话,那挽歌真是受不起,挽歌受师父之命,明恒的话,挽歌也自会听从。”
这丫头,这是吃醋吗?
张翔纳闷的看着她。
秦挽歌避开他的目光。
张翔心思通透,憋着笑意道:“自然不是,今日前来是为了挽歌而来,此事只是随口一提,挽歌若不喜欢,明恒不提便是。”
“那为了什么?”秦挽歌侧着脑袋,眼珠子乱转,既好奇又期待。
张翔喝下一杯酒:“我们回程之事,你师兄跟你了吧!”
秦挽歌点头:“都了。”
张翔语气转而凝重:“你师兄已经暴露在奴跟前,她此前就见过你师兄,此事她也一定会告诉公主,所以,我不能对公主隐瞒了,在石广顺那些刺客被杀之时,公主早就怀疑我身后有江湖力量,那时我跟她彼此都没破,还能相安无事,可如今我若再瞒她,就不好了。”
“你打算跟她坦白了?”秦挽歌皱眉。
张翔点头:“我跟她,都需要彼此间的信任。”
秦挽歌神色吃味,没再话,她知道,张翔已经彻底爱上了公主。
张翔又道:“你此前跟我过,知道雪神教是你师父萧冥所建的只有皇上和朝中一些大臣,所以公主不知道,她只知道雪神教是朝廷要剿灭的叛贼,如果她知道我身后的力量是两个雪神教人,她必定会对付你们,所以为了你们的安全,回来的路上我就跟你师兄过,你们暂且离开平州,回漠北雪神山,先避开她。”
“明恒这是要赶挽歌走了吗?”秦挽歌神色有些许的复杂。
张翔摇摇头:“不是要赶你走,但公主若要对付你们,我真不知如何是好,我曾对你过,我不希望她伤害你,也不希望你伤害她。”
秦挽歌心思玲珑,她其实知道张翔的意思,但就是心里不痛快。
袁沉回来时就对她过此事,她现在是在张翔面前装傻罢了。
张翔看着她道:“挽歌,他日我上京,会亲去雪神山接你回来。”
“挽歌和师兄若走了,明恒怎么办?还有那么多江湖人想杀明恒,明恒叫挽歌如何放心得下?。”
“如今我身边有林飞鸿,他的武艺也不错,至少没有你师兄这样的高手的实力是伤不了他的,江湖中向你师兄这样的高手也不多吧!”
“明恒若坚持,挽歌便遵从明恒的意思。”久久之后,秦挽歌轻声开口。
张翔其实也舍不得她,可为了权衡,也只能让她先离开平州。
他身边有袁沉这个魔教余孽的消息已经在江湖传开,就算赵寒烟不对付他们,江湖人恐怕也会来,一旦他们在平州城陷入险境,就真的很难脱身了。
这晚上,张翔陪秦挽歌喝了许多酒,张翔离开的时候,秦挽歌只给了他一个倾尽柔情的眼神:“明恒,我走之后,好好保护自己,勤加习武,挽歌在雪神山等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