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日宴席,美酒佳肴君臣同乐,大臣们更是寒暄得不亦乐乎。
待酒宴结束,已是三更。
晨雾尚未消散,幽静宽敞的大庭院中,两棵青松、一片竹林。从竹林边的鹅卵石小路穿过,静谧的林中青石为案,石墩为椅。江玉依旧一身天青色长袍,清冷飘逸,坐在石案前默默煮茶。
梧风摘去斗笠,进前一步道:“公子一直未休息?”
将茶煮好,顿时绿茶的清香弥漫开来,江玉伸手示意他坐下,浅笑道:“昨夜多饮了几杯,回来便煮茶醒酒。”他递给梧风一盏茶又道:“还是江中的水煮出的绿茶清香。”
梧风接过热气腾腾的茶盏,抿了一口笑道:“公子煮茶手艺精妙。”
江玉端起茶盏轻吹,面上却浮现出冷漠的神色,“事情办妥了?”
梧风点头:“白玉镜已取到。我回了一趟凤宝斋,魏国那边的消息说北楚王的确向魏求援,只是魏王暂时并未应允。”
江玉沉思良久,抬头问道:“上次行动元宝山可有伤亡?”
斟酌一二,梧风低声道:“并未有,只是…大当家几人受了点轻伤…”
江玉听罢,一时久久沉默,只觉胸中翻滚着莫名的酸楚。又受伤了吗……他心里问,这个人究竟是不是个女人的?就那副纤瘦的身子,当真觉得自己是铁打的?江玉的手指慢慢收拢起来,捏的关节已泛了白。
神色复杂的看看他,梧风心里直打鼓。自己在元宝山说的话是不是重了?公子当时在气头上,让他转述什么他就照做,可现在看公子听见大当家受伤的神情,怎么都不像打算两不相欠的。轻咳了声,梧风小声道:“您让我转告的话,我都如实地跟她说了。她听了以后看上去很伤心…公子,不如等大战结束回到北楚,您再去看看她…怎么说大当家也是为了帮…”
江玉却是面色渐渐阴沉,片刻间连饮下两盏茶,竭力压制下自己胸中的情绪。话已说出口,就没必要再见,再怎么说他与她,根本就不是一类人。何况自己还有更重要的事要做,那些牵挂那些心痛…时间久了便会淡了。
梧风话未说完,他别开了头直接打断道:“此事不必再提。你若真的很闲那就去查查齐珖,他昨夜在百官面前暗示攻楚是名不正言不顺,倒与他之前的做派截然不同了。”
梧风苦笑,心中委屈。您哪里看见我闲?我不是刚从北楚回来吗…真想打自己一耳光,嘴怎么这么欠,多管闲事。轻叹口气,梧风回道:“魏国王室出美人,传闻那二公主天姿国色,与当年楚王后相比有过之而无不及。齐珖娶了她,还能与魏结联姻之好,何乐不为?”
江玉点点头,似是嘲讽一笑,“一个女人,竟能令齐珖变化如此之大?真令人难以置信。”
有什么难以置信的?梧风心里涌出那么一丝丝的鄙视。齐珖算什么,您的变化更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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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晨,秋日的朝阳早早就爬上了元宝山,带着暖意的阳光洒满了山寨。燕婶一早去燕七屋子里没寻见人,扭身往燕金屋子里走去。
她端着粥进屋,就见燕金搂着燕七裹在大被子里,两人睡的死沉。屋子里的弥漫着一股宿酒的味道,燕婶嫌弃的皱鼻,放下手中的盘子嚷嚷道:“你们两个不要命的,都带着伤呢,这是又喝了多少?”
深秋的北方天气已冷,是个赖被窝的好时节。被窝里暖暖和和的,正睡得香,朦朦胧胧中听见有人在说话。
燕金半眯瞪着眼一看是他娘,有些不耐烦,带着鼻音哼唧:“这天才刚亮就嚷嚷,您比公鸡打鸣还勤快。”
“放屁!怎么说话呢。”燕婶瞪眼,“赶紧的起来!今儿一早就有人来给你爹送信,他看完信把自己闷头关在屋里,许是出什么事了,你们吃了饭快瞧瞧去。”
燕金一听立马清醒了过来,从被窝里直接钻出来,“你知道是什么人来的信吗?”
“哎哟,这大冷天的,你就不能先披上件衣裳?小心着凉!”燕婶随手拎起件褂子就往他身上披。
哪知燕金翻着白眼一脸嫌弃,“这褂子都脏了,臭哄哄的。”自己从橱里翻出了件干净的穿上。
被窝里的人离开,钻进来一阵冷气,耳朵边嗡嗡的说话声把燕七也吵醒了,她迷迷糊糊道:“婶?现在几时了?”
燕金哼哼道:“这天才刚亮,我娘就来了。说有人带信上山了,你醒了也起吧,咱俩瞧瞧去?”
燕七点头坐起来打了个哈欠,满眼泪花,像他招手,含糊不清:“你感觉好些了?过来我试试还热不热?”
现在的燕金看上去简直是神采奕奕,哪里像有病的?燕婶听了有些怔愣,斜眼打量他道:“你不舒服?”
燕金低头笑,一张白脸上泛了红。到底是自己的娘,再狡猾的狐狸也骗不过好猎手。燕婶眼睛咕噜一转,走到燕七身旁帮她穿上衣服,笑道:“他从小身子好,有什么不舒服睡一觉也就好了,你不用担心他。快起来吃点东西。你这胳膊怎么也要一个多月才能养好,可别再折腾了啊。”
燕七瞅瞅燕金,看上去活蹦乱跳的样子应该是没事了。她笑笑:“我这点伤没啥,反正咱们现在有金子了,我好生养着就是。”
两人洗漱后胡乱喝了几口粥,便连忙去了燕二叔屋里。
门轻轻推开了,燕婶端着一个大盘走了进来,将三盘小菜、一坛酒摆在桌上,又拿出三双筷子,她淡淡笑道:“有什么烦心的事,说出来一起商议着,你自己在这唉声叹气能解决?”
燕金笑得没心没肺,拿了三个酒杯斟满:“爹,要不是你心情不好,我娘哪里还再让我们喝酒?来来来,先干一杯!”举杯与燕二叔一碰,咕嘟就灌了下去。
燕二叔饮下酒,心中郁气缓解不少,笑道:“还是在咱们山寨里好啊,遇到天大的事几杯酒下肚,也化解了。”
“咦?”燕金疑道,“山寨自然是好,爹说这话听上去怪的很。我娘说早上有人送信来?什么信?”
“是阿二叔,是有什么坏消息?”燕七跟着问道。
燕二叔沉吟:“是有信。只是恐怕这信到了我这也无用……”
燕金燕七两人互相瞅瞅均是一脸懵。
“究竟是什么事?你不妨说出来听听。”燕婶捧起酒坛子又斟满,一边劝道。
只见燕二叔猛饮了一杯,长长地呼出一口气,深邃的眼睛中溢出了悲痛:“今晨我的老部下带信上山,南晋恐怕是要与北楚宣战了。”
燕金一怔,疑道:“这北楚王昏庸无能,打就打。当年把你和大伯逼到当了匪!你现在还为他们难过?”
燕二叔眼睛闪出异样的光芒,一拳砸在桌上恨声道:“那昏君如何与我何干!可南晋一旦攻进城门,是否会善待北楚百姓?护城军那帮酒囊饭袋被俘也就罢了。可还有那些一直驻守边境的兵士们,为北楚守了半辈子,最终会不会落下个被砍头的下场…”
燕七听的脸色煞白,沉重地叹息一声:“这些我倒真没想过,可都说南晋百姓的日子比咱这好多了,他们来了说不定咱也跟着好起来了呢?毕竟不用总打仗了…”
燕二叔抬起眼看看她苦笑道:“这乱世,哪里会有太平日子?即便是百姓能安定,那些兵士该如何呢。”
燕金思忖许久,了然一笑道:“他们投降呗,起码能保住条命。再说了,打不打还不一定呢,眼看要入寒冬,他们现在打进来不怕冻死?”
噗嗤一声,燕七笑出声来,一手挽住他胳膊骂道:“你倒是个心大的,没心没肺。”
燕金挠挠鼻子,“说起要入冬了,我还寻思着带你入林子打狐狸去呢。要打白狐,咱俩做围脖围着暖和又好看。”
“你可歇了吧,没看见她一条胳膊还挂着呢?”燕婶被他气的瞪眼,连忙阻止道。
燕二叔略一思忖:“这个季节那些卖山货的差不多都该出货了,你们去街上瞧瞧,遇到了买就是。顺便去花楼打听打听南晋的消息,不行就去南城,那边花舌子消息更灵通些。”
燕七胳膊一僵!南城…她瞬间垂了眸心思沉下来,燕金扭头,只见她的一只手死揪着自己的衣袖,一双低垂的睫毛轻颤着。
胳膊从她手里抽出来,把她轻轻揽在怀里低声笑道:“怕个甚?他杀了卫延不会留在北楚了。就算真遇到他,老子帮你气死他!”
抬眼看着他微微扬起好看的下巴,燕七咧了咧嘴角,傻笑道:“去就去,横竖最差也就是两不相干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