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夜月暗星稀,趁着夜色,几个黑衣人悄悄摸进了城郊一户人家,在房中搜寻了片刻,却并未见人影,几人对视一眼,皆露出惊讶之色。但是临行前主子曾有交代,此行务必谨慎小心,不可惊动旁人,眼看房中无人,他们也并不多做停留,如来时一样,悄无声息得再次隐入黑暗中。
待几人走后,墙边悄悄露出两双眼睛,蒋晨回头神色复杂地看了宋祁一眼:“你怎么知道会有人来灭口?”
当时宋祁告诉他时,他完全不相信。这里可是京城,天子脚下,谁敢如此大胆?虽不肯相信,但看宋祁说得十分笃定,蒋晨心中难免生疑,想着多有防备总归没有坏处,便跟他将那对夫妇悄悄安置在别处后,隐身藏在这院墙之后。方才迟迟没有动静,他正想嘲笑宋祁多想,便见到几个黑衣人悄然落在院中,蒋晨大吃一惊,他身负武功,且功力不弱,自然能看出院中这几个人不是寻常巡防兵,可是是谁能指使这么一群人来杀一对手无寸铁的普通夫妇?陈文康?他不过是一个草包,心狠有余,能力不足,蒋晨并不相信他能豢养这么一群人。还是三皇子?
正在蒋晨陷入沉思时,宋祁看了他一眼淡淡道:“不过是做个防备而已,若是无事自然最好。”他总是这样,一面做好最坏的打算,提前想出严密的对策,却总是指望着这对策用不上,却偏偏每次都用上了,宋祁也不知该高兴还是要失望。
蒋晨闻言看了他一眼,觉得这人真是奇怪,收回目光,轻松地从墙上跳了下来,便见墙上另一人小心地扶着墙边,狼狈地爬了下来。
蒋晨站在地上抱胸看着他问:“你真的不会武功啊?”
宋祁艰难落地后,从容拍了拍自己身上的长袍,将衣服拍平整后,坦然道:“不会。”
“那你胆子也太大了吧,若是今日没有我,真的遇上院里那几个人,你死都不知道怎么死的!”蒋晨越发觉得眼前这人奇怪,明明连自保的能力都没有,管闲事的功夫倒是一流。
“今日多谢蒋公子相助。”宋祁也并不争辩,只拱了手道谢。
他如此波澜不惊,蒋晨反倒有些不好意思了,轻轻扬了扬下巴问他:“还没问你叫什么名字?你都知道我姓蒋了,应该也不用我介绍名字了吧?以后别蒋公子蒋公子的叫,我不习惯,叫我蒋晨吧。”
宋祁闻言只轻轻一笑,报出了自己的名字:“宋祁。”
蒋晨听了也只点了点头,暗中记下这个名字,并未多说什么,抬头看了看漆黑的夜空,问道:“今夜应该无事了吧?”
看宋祁点了头,蒋晨才松了一口气,他觉得奇怪,明明是一个刚结识的陌生人,自己却不由自主地相信他,听他的意见。
此事他不便露面,却还是忍不住提醒道:“今日你刚去京兆府走了一趟,接着便有杀手来追杀这对夫妇,接下来你打算怎么办?”此事不管是不是陈文康指使,显然都与他脱不了干系,去京兆府指认凶手此路是行不通了,他不知道宋祁还打不打算救关在牢里的那个人。
比起蒋晨的生气和紧张,宋祁闻言沉吟了片刻,却平静道:“背后之人本来以为他们不过一对寻常夫妇,如今暗杀不成,恐怕更是生出怀疑,大约还有后手。我初来京城,并无熟识之人,不知可否托蒋公子帮我保护这对夫妇和小烁的家人?”他连开口请人帮忙的语气都如此平静坦然,仿若所求那人拒绝了也没什么要紧,他不过随口一说一样。
蒋晨大约没想到他会忽然开口请自己帮忙,按说两人刚刚结识,这毕竟是大事,他倒也真的信得过自己。
不过他另有考量,此事与陈文康有关,无论与三皇子有没有关系,最后都必定牵扯到三皇子,他暗中帮他保护证人一事若是被发现,也必定牵连到蒋家。他虽有心帮他,却还是难免踌躇。
看他迟迟不答,貌似为难的样子,宋祁也并不失望,只微微一拱手道:“抱歉,是我唐突了,今日多谢蒋公子帮忙,时候不早,蒋公子还是早些回去吧。”
“哎!”眼看宋祁说完就要走,蒋晨连忙叫住了他,两步赶上去说道:“你去哪里啊?他们要杀那对夫妇,难道不会杀你吗?”
宋祁闻言却只淡然道:“恐怕是会的,所以我也赶紧找个地方躲起来。”
这人,蒋晨心中暗叹了一声,真是奇怪,面对性命危险,竟还能如此淡定。他看了宋祁片刻,轻轻叹了口气说道:“罢了,蒋家在城中有一处铺子,把人送到那里去吧,我会交代好的。”
比起方才的淡定,听蒋晨说完这些,宋祁反倒有些惊讶,不过这惊讶也不过转瞬即逝,他微微笑了笑,拱手谢道:“多谢蒋公子。”
“好了,别谢了。”蒋晨似乎有些看不惯他这样多礼,在他行礼之前便不耐烦地摆了摆手,又问道:‘你呢?跟他们一起去还是?”
宋祁却微微摇了摇头:“我还有些事没做,等做完再躲起来吧。”
蒋晨闻言皱眉看着宋祁:“你真的不怕有人来杀你?”
“自然是怕的,不过能不能取我性命,倒也还不一定,蒋公子就不必担心了。”宋祁坦然道。
这人,哪里来的这样自信?不过他既不愿一起躲藏,蒋晨也并不多问,只与他一起将破庙里的那对母子和这对夫妇安置在了蒋家一个隐蔽的铺子里,将人送到后院,特定叮嘱了管事的人除了一日三餐外,旁人不许进入他们的房间,也不许对外人提起铺子里来了生人。
蒋家这间铺子是个粮店,管事的是从战场上退下来的老兵,开这铺子也不是为了赚钱,主要是借买卖粮食的机会探听粮价,预估各地收成,以免户部过于糊弄。因这间铺子为的是这样的目的,平日自然十分隐蔽,几乎无人知道铺子背后的主子是蒋家,蒋晨将人送到这里来,显然是诚心帮忙。
将人都安置好,蒋晨才与宋祁分开。看着他单薄的身影隐入黑暗中,蒋晨轻轻皱眉,这人实在奇怪,明明是一个弱得连自己都保护不了的人,却总是先想着保护别人,也不知道他去做什么,若是有人真的要杀他,都不必动用什么高手,随便一个人便能要了他的命。
这么一想,本来已经打算回家的蒋晨又转了身,悄悄跟了上去,好在宋祁并未察觉到他的存在。
蒋晨一路跟着他,看着他进了一个小巷,拐来拐去,停在了一个不起眼的黑色门前,轻轻叩了三声,门便从里面打开了。
因宋祁不会武功,蒋晨便跟得很近,看到了门边露出的一张脸,心中惊了一下,便见那人一把将宋祁拉入门内,然后冲着他藏身的墙冷声道:“墙后之人,出来吧。”
不过须臾之间,那人不仅发现了他的存在,连他的藏身之处都未能瞒过他的眼睛,蒋晨大惊,没想到宋祁身边竟然还有这样的高手,只好从墙后走出。
练武之人,视力向来比常人好些,如今凑着细微的月光看清了门前所站之人,他一身深色长袍隐于黑暗之中,只有一双眼睛,目色冷冷,透着凛冽杀意。蒋晨心中一惊,这人呼吸绵长,隔得这么远他便能感觉到对方的气势,想来是个远在自己之上的高手。
陆越在打开门的一瞬间就感觉了周围有人存在,而且此人功力想来不弱,宋祁不会武功,生怕打起来误伤了他,将人拉入门内才将藏身之人喊了出来。如今只见一个青衣少年背着长剑从容走了出来,陆越微微一愣,竟然如此年轻。
两人在黑暗中对视片刻,蒋晨忽然抬手往背后一伸,正是要拔剑,却见对面之人轻移脚步,不过片刻已经到了蒋晨身前,抬手轻轻一按,那剑便被他按回了剑鞘之中。
蒋晨大惊,他方才行至自己面前时所用身形,诡异而又极快,及至面前,他尚未反应过来。只这一下,蒋晨便知自己不是他的对手,连忙后退两步。却见对方极快地追至面前,伸出了一只手。蒋晨大骇,对方已经露出杀意,他飞身躲过那冲着他脖子而来的手,冲着院子喊道:“宋祁!”他若是再不出声,恐怕自己今日还真的会死在这个鬼魅般的人手下。
果然,听他喊宋祁,对面之人的手生生停了下来,抬眼看了蒋晨一眼,身后院门也终于开了,宋祁探出头来一看,连忙走过来对陆越说道:“这位是蒋公子,刚帮了我的忙,不是来杀我的人。”
陆越闻言微微颔首,也并不多问,便退回到了宋祁的身侧。
蒋晨看得目瞪口呆,却听到宋祁有些疑惑地问他:“蒋公子,你不是回家了吗?怎么在这里?”他出现在这里,显然是跟踪自己来的,也不知道宋祁是真的不知道还是装作不解,问得竟如此坦然。
蒋晨看了陆越一眼才回道:“我本来已经走了,半路上想着你不会武功大约有危险,就又偷偷跟过来了,没想到,你身边还有这样的高手,倒是我多虑了。”
既是保护,又何必暗中尾随?宋祁猜出了蒋晨那点小心思却并未拆穿,只轻轻笑了笑介绍道:‘这是陆越。”
这介绍奇怪,只有名字,没有头衔,没有来历,蒋晨却也并未追问,只看向宋祁身侧之人微微点了点头示意。
“罢了,既然你身边有高手保护,我也就不用担心了。”蒋晨说着抬手捂嘴打了个夸张的哈欠:“时候不早,我回家睡觉去了。”
宋祁看了也只微微低头,笑了笑说道:“多谢蒋公子一番好意。”
蒋晨大约真的不耐烦他这样谢来谢去,在宋祁话说完之前已经潇洒转身,边走边摆了摆手。
宋祁看着前面那人的背影轻轻摇了摇头,也转了身,陆越紧跟上去,进了院内,才问道:“方才那人真不是来杀你的?”
宋祁笑了笑:“确实不是来杀我的,不过,他暗中跟随,大约是对我起了疑心。”
“那要不要杀了他?”陆越淡漠问到。
宋祁闻言却是惊讶地看了陆越一眼:“你知道他是谁吗?”
“谁?”陆越虽问了这么一句,但显然对他究竟是谁并不是很关心,反正是一个肯定打不过自己的人。
宋祁无奈叹气:“他是定远侯府的二公子,你杀了他,咱们就别想活着出京了。”
“哦。”依然是十分淡漠的语气,旁人心中不可一世的定远侯府显然没有在陆越心中激起半分波澜。
宋祁看他这副无所谓的模样也是轻轻摇头,知道他原是个杀手,心中所关心的唯有杀人,或是比武,旁得一概不放在心上,也懒得再与他多言,便摆了摆手回了自己的房间。
陆越目送宋祁回屋后,抱着手中的剑一跃上了屋顶,轻盈落在屋上,屋内的宋祁没有听到半点动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