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件事上,苗夫人拿捏的更准,圣上最近虽感念徐皇后,有心再次让徐家与自己的一位皇子结亲,但毕竟不想对不起先皇后,这个皇子他选得很谨慎。
其实也没什么可选择的,适龄的皇子只有两位。
不出几日,消息传到春华宫,圣上为三皇子赵谨和徐幼容赐婚。
苗夫人大吃一惊,她以为这个时候去找圣上赐婚,必定引起怀疑,圣上也不会这么轻易答应,反倒可能弄巧成拙,却不想圣上还真的为三皇子赐了婚。
所以,要论拿捏圣上的心思,终究没有人能比得过长公主。
她早就知道此时陈贵妃去求圣上必定引起怀疑,但是她不怕怀疑,这个时候,若是还想让自己表现得置身事外,无欲无求才怪了。重要的是,圣上起了怀疑之后,还会不会赐婚,只要他肯赐婚,三皇子的胜算便又多了一成。
圣上为三皇子赐婚的消息不出几日便传遍了京城,蒋晔听过也就忘了,并未放在心上。
德生回来了,可是带回来的消息却让蒋晖犯了难。
苗绍卿答应往嘉峪关运送三万石粮食,但是在将苗颂文安全送出京城之外,他要与蒋家结盟,而结盟最常见的办法便是结亲,他想把女儿嫁给蒋晨。
蒋晖接到信件后一直在发愁,找苗绍卿借粮是迫不得已,圣上这些年虽然没有动这些世族,但是豪门大族割据一方,影响政务,众人心知肚明,这样的状况不可能持续太久,朝廷早晚要清算世族,是以蒋家不愿与世族结盟。
而苗绍卿显然也看出了这一点,打算为苗家在寻一个可靠的支撑,就在此时,蒋家送上门来了。
此事事关蒋家命运,蒋晖做不了决定,只能去问老太太。
待他将苗绍卿的意思表明后,老太太沉默半晌,看向他问道:“你可知道,为何从你父亲起,我为蒋家选的儿媳都非大族出身?”
“祖母想必早就看出了这些豪门世族干扰朝政,早晚会被朝廷清算。”
“不错!”老太太微微点头:“圣上刚登基时,有心拿徐家开刀,不曾想徐皇后先难产了,徐家的事也就不了了之,只是徐家也已经不复往昔了。其余各大家族,有徐家这个前车之鉴,自然要求自保,就是在那个时候,苗氏送了苗夫人入宫,其他几个家族也互相联姻,形成牵一发而动全身之势,几大家族联合起来,没有人能动得了他们。圣上这些年处处为这些大族掣肘,却也无可奈何,只是这些大族越发张狂,甚至直接影响国政,早晚要被清算,首当其冲便是钟氏和苗氏,他们一个盘踞登州多年,登州刺史也要看钟家脸色行事,一个居于豫州,豫州刺史更是出自苗氏,俨然是一方之王,朝廷怎么会允许他们一直存在下去?”
“祖母的意思我明白,只是如今边境无粮,朝廷无粮,羌族,戎族又虎视眈眈,叔父多次来信,若是再无粮草运至边境,只怕边境难守。”这正是朝廷不能再允许这些豪门大族继续存在下去的原因,朝廷无粮,百姓无粮,他们的仓库却满得往外流,三万石粮食,苗绍卿毫不犹豫便答应了,豫州究竟还藏了多少私粮,或者,苗家还藏了多少私粮?蒋晖不敢想,这事圣上到底知道多少,他也不敢推测。
老太太闻言叹息一声:“一边是国,一边是家。你若是答应了,将来朝廷清算豪族,蒋家必定受其牵连你若是不答应,边境无粮,若是真的守不住,国土将失,生灵涂炭。”
老太太一番话,蒋晖醍醐灌顶,默然良久,看向老太太,郑重道:“无国,何来家?只求祖母不要怪我。”
老太太轻轻摇头:我早知你要这样选,若是我真的只看重这个家,就不会把我所有的儿子都送到战场上去。”
蒋晖顿觉眼眶一酸,看着已经尽显老态的祖母,干枯的脸上却依然是郑重之色,起身恭敬地行了大礼。
蒋晖离开不久,老太太将李慕亭叫了来,毕竟是蒋晨的婚事,虽由不得他们作主,终究还是要跟她一声。
李慕亭这些日子常往外跑,蒋晔的婚事忽然飞了,蒋晨的婚事又没着落,她心里着急,便在家里坐不住。今日忽然听到老太太叫她,心中一个激灵,暗想不会是老太太知道了自己不满意沈玉文又去相看的事吧?这么一想,便难免有几分忐忑,只是想起蒋晨临行前特地跟自己过的,绝不会娶沈玉文,李慕亭便又多了几分底气,老太太若是问起,便这也是蒋晨的意思,她到底是开明的人,总不至于强迫蒋晨娶一个他不愿娶的女子。
李慕亭到安远阁的时候,心思已经飞快地转了好几个弯,见了老太太,却见她脸色有些凝重,顿觉自己大概猜对了,便恭敬问安后坐在了左边的椅子上,微微低着头,等着老太太训话。
却不想老太太看她一会儿,却忽然命她带来的那些人都出去了。
李慕亭这下是真的有些慌了,将下人都赶出去,难不成是要责罚自己?要给自己留点面子?
正心中忐忑之际,便听老太太道:“今日叫你来,是有一件事要告诉你。”
这!李慕亭心中一惊,老太太的是“告诉”而不是“商量”,难道沈玉文的事没有回旋的余地了?
她抬头看向老太太,嘴唇微微动了动,想什么,终究还是没敢直接出口,只沉默着听老太太继续道:“是晨儿的婚事。本来晨儿的父母皆在,便是他父亲远在边境,也还有你这个能干的母亲,晨儿的婚事本不该由我插手,但是如今这件事已经不是你我可以决定的了。”
“母亲这是什么意思?”李慕亭越听越迷惑,没听圣上要赐婚,怎么就连老太太也无法决定了呢。
见她惊讶,老太太只看了她一眼安抚,接着道:“方才晖儿来找我,苗绍卿来信,要将女儿嫁给蒋晨。”
“什么?”李慕亭惊得就要从椅子上弹起来,急忙地追问:“这,咱们与苗家也没什么交情,他为何忽然要把女儿嫁给蒋晨呢?再,咱们也从没见过他的女儿,连相貌品性都不知道,如何结亲呢?”
李慕亭还是往常的思路,结亲是要相看的,看家世,要家世清白,最好知根知底看相貌,不求她貌美如仙,至少也要端正大方看品性,不求她处处严格按照女戒行事,却也要尊敬长辈,爱护幼,矜持有礼。
如今忽然冒出来一个苗绍卿的女儿,名字,相貌,品性一概不知,上来便要跟蒋晨结亲,李慕亭自然无法接受。
老太太很能理解她的惊讶和不满,只是苗家和蒋家的这门婚事,根本不是一个女子和蒋晨的事,而是苗家和蒋家,甚至是整个边境的事,往常那些规矩在此刻,都用不上了,便是那女子生得丑陋不堪,凶神恶煞,蒋家也得娶,只是可怜了蒋晨。
她耐心地与李慕亭解释了这件事的要害,又提醒她,这件事是苗家和蒋家暗中约定,暂时绝不可让外人知晓,所以便是心中委屈,也只能默默吞下,不可与旁人诉苦。
李慕亭不是不懂道理的人,老太太的话她听明白了,也想明白了,正是因为想明白了,才觉得心中堵了好大一块石头。她的丈夫,儿子全都在边境,那里还有七万余人,是别饶丈夫,儿子,总不能让这些人都去死?所以为了这些人能活下来,自己没什么可拒绝的。
于是她郑重道:“母亲放心吧,儿媳知道轻重,这种事,不会乱的。”
瞧着她的神色,老太太也生出几分不忍:“我知道你向来是明白的,这件事委屈你和晨儿了,你能想开就好。”
“母亲言重了,谈不上委屈不委屈。”李慕亭笑了笑:“若是娶一个女子便能解了边境之危,晨儿便是在这里,也不出拒绝的话。”古往今来,多少女子,为一国安稳,远嫁异族他乡,如今不过要他娶一个世族之女,若是拒绝了恐怕反倒招致骂声吧。
李慕亭从安远阁出来后脸色不是很好,崔妈妈问她,她却只是摇头,回到思静轩后便让崔妈妈把京城几个适龄的公子都列了出来。
蒋晨的事给她提了醒,他们的婚事不仅由不得自己作主,有时候甚至由不得蒋家作主,蒋晨的婚事已经这样了,她想尽快为蒋晔定下来。
前些日子她看了不少,但是有沈思嘉珠玉在前,看谁都觉得不够满意,事到如今,她决定先抛开沈思嘉,再从这些人里挑一个合适的。
一个饶命运就是被各种各样的事情裹挟着推进,蒋晔在疏桐院舞剑的时候,自然不会想到,因为苗绍卿的一封信,自己家中做了这么大的决定,甚至也影响到了自己。
老太太作主答应了这门亲事,蒋晖才回到书房,提笔写信,信封好后锁进了书架上的一个木盒中,又传谅生进来,两人在书房聊了半个时辰,德生神色严肃地从书房离开,带了十几个护卫悄悄离京。
要送苗颂文安全出京并不容易,他得先把信交给苗颂文,请他暗中配合,此事才可能成功。
可是苗颂文住的院子,周围有重兵把守,不是那么容易进入的,想来想去,他决定亲自前往。
是夜,蒋晖换了夜行衣,揣着苗绍卿的信一路摸黑赶到了苗颂文所住的院子,避开巡防的士兵,溜进了院子。
苗颂文刚刚入睡,忽然听到窗户一声轻响,微微皱眉,翻身下床,却并未点燃蜡烛,门口有守卫的士兵,在搞清楚状况之前,他显然不想惊动这些人。
凑着月光,苗颂文摸到窗户边,往外一看,果然看到窗户根下站着一个黑衣人,来人并未蒙面,借着细微的月光能勉强看清轮廓,是个即便看不清五官也能感觉到气度不凡的男子,袖中的匕首已经握在了手中,正待开口询问,便见他在窗外对自己微微一拱手,压低了声音道:“苗公子,你父亲托我给你送封信。”着从窗户中递过一个信封,苗颂文疑惑地接过,一看上面的字,确实是父亲亲笔,越发惊奇,正要问他是谁,便见窗外早已没有人影,只能合了窗户,回到床上,将信拿在手中,想了半晌,忽然一抬手将桌子上的茶盏打碎了,然后点燃了桌上的蜡烛。
听到屋里传来的动静,守门的人果然很快推门进来,待看到在床边安然坐着的苗颂文后才松了一口气,问道:“苗公子,怎么了?”
“哦,没事,我口渴想喝杯水,没想到失手把茶杯打碎了。”
进来的两个人看了一眼地上碎裂的茶杯碎片和水渍,点零头问道:“要不要叫人来收拾?”
“不用了,我困了,喝杯水就睡了,明再吧。”苗颂文着抬手轻轻打了个哈欠。
门口的两人对视一眼,恭敬道:“那苗公子好好休息。”着带上了房门。
待两人将房门关上后,苗颂文往门外看了一眼,看到两道背对房门的身影后才转过身来,背对着房门,悄悄从袖中抽出了那封信,一目十行地看完了。
信确实是父亲写的,信上要自己听定远侯府的安排,他们会把自己安全送出京城。另外还有一封信,应该是定远侯府的人写的,让他两之后,找个借口去城郊燕京山附近。
苗颂文初次来京城,不知道为何非要去燕京山附近,但既然父亲了,一切听定远侯府的安排,他便收了信,很快吹了蜡烛,躺在床上想着,父亲远在豫州,与蒋家从无交集,蒋家为何答应要帮这么大的忙?另外,如今圣上对他的看管越发严格,稍微有点风吹草动便会像方才一样,直接有人进来查看,这个时候要出京,只怕圣上也不会轻易答应,他要找什么借口呢?
当初父亲让他入京,自然是为了打消圣上的疑虑,也方便他在豫州早做安排,可是如今又忽然叫自己回去,难道情势发生了变化?
他来京城时间不长,见过圣上两面,从他的判断来看,圣上的状况可能比很多人想得还要糟糕,大概真的撑不过今年,难道这就是父亲忽然召自己回去的原因?
苗颂文躺在床上翻来覆去地想着这件事,又想起方才送信的那个人,黑衣夜行,却不蒙面,实在奇怪。
苗颂文此次来京,为了不引起圣上怀疑,随行只带了十余人,其中有一个是临行前苗绍卿特地送给他的谋士,他之前便是京城人士,对京城很熟,若是有拿不定主意的,都可以问他。他翻来覆去一夜也没有找到合适的借口前往燕京山,最终还是把这个人叫到了面前。
只是对这个并非自己心腹的人,苗颂文不能完全放心,所以话也并未得明白,只问他燕京山在何处。
这人是个三十多岁的清瘦男子,常年穿一身碧青色长衫,是寄人篱下的谋士,气度从容却更像一个清雅的文士,听了苗颂文的话也并不多问,只略一想便道:“燕京山,位于城西,距京城不远,一足可往返。不过,燕京山景色倒无甚特别,也不会有人特地前去赏景,因这山上,常年有一窝土匪盘踞。”
“土匪?”苗颂文闻言皱了眉,本来还想借口赏景前往,如今山上有土匪,这个借口自然不成立了,圣上也可以明正言顺地拒绝他这个要求。
看得出他失望的神色,那人微微低头想了一会儿道:“不过,燕京山离大相国寺不远,公子来京城,还没去过大相国寺吧?听那里的香火极旺,请愿也很灵验。”
“大相国寺?”苗颂文的眼中重新闪出希望的光芒,这倒是一个好借口,不过,他对京城实在不熟,便有些不确定地问道:“那大相国寺与燕京山所隔多远?”
“燕京山本是一片山脉,大相国寺便建在山上,从大相国寺后山出去,便算是入了燕京山了。”那人声音低沉地解释。
苗颂文一听竟这么近,他好不容易来一趟京城,特地去大相国寺也得过去,便高胸点零头,见对面的人神色依然淡淡的,便多问了一句:“你对京城仿佛很熟?”
父亲身边的谋士很多,但是这次来京,父亲特地把他交给自己,可见是很得父亲信重的,而父亲生性多疑,这么多谋士中,能让他真正信任的,只怕也没几个,若非在父亲身边超过十年,绝不会让父亲放下戒心。
那人听他追问,也只轻轻笑了笑,解释道:“我从便在京城长大,十三年前才离开京城。”
“哦?为何离开?”苗颂文对这个人产生了好奇。
“因为一点私事。”他却似乎并不想,而且也不怕自己的隐瞒会招致苗颂文的不满。
事实上,苗颂文被他拒绝虽有些不快,但看在他是父亲所送的份上也并未为难,转身安心准备两后的大相国寺之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