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赵斐暗暗鄙视的唐夫人此刻正安然坐在长乐宫的梨木椅上，命人给她斟了茶水，恭敬地送至她面前：“长公主，一路走来辛苦了，请喝茶。”

赵斐却并不接她手中的茶，只轻轻瞥她一眼，冷冷道：“今日叫我来有什么事，快吧，我着急出宫。”

赵斐不接茶，唐夫人也并不觉得尴尬，自己将茶放在了她面前，才微微笑了笑，道：“长公主今日进宫为苗夫人贺寿，又去了陈贵妃的熙和宫，怎么偏偏不来长乐宫坐坐？”

“好了，有什么事赶快吧。”赵斐不耐烦与她打哑谜，虽然她不耐烦陈贵妃的愚笨，但好在她还算真诚，那点心思也无伤大雅，这位唐夫人，却让她看不透，摸不清，更不愿与她多打交道。

唐夫人闻言也只轻轻一笑，挥袖遣散了下人，待房门从外面关上后，她才往赵斐那边靠了靠，轻声道：“长公主，您这么聪明的人，怎么能不知道我为何请您过来呢？”

“朝臣不会允许圣上选一个不满十岁的幼子继承皇位的。”既然没有外人，赵斐也直接表明了自己的态度。

唐夫人似乎早就料到她会这么一样，轻轻一笑：“哪里有长公主办不成的事呢？何况。”她瞧着赵斐意味深长地笑了笑：“赵乾这个名字意味着什么，长公主应该比我更清楚。”

“若是皇兄知道了你做得那些事，别这个名字，你们母子连命都保不住。”赵斐冷声提醒她。

唐夫人却并不害怕，面色平静地看着赵斐，轻声提醒道：“长公主怕不是忘了？此事可是长公主一首谋划，如今，证据还在外面呢。”

眼看赵斐要怒，唐夫人又急忙道：“长公主先别生气，您不是一直想知道那个人是谁吗，我保证，只要乾儿坐上皇位，那个人会永远消失，长公主再也不必担心曾经的事暴露了。”

“你以为本宫还会信你？”赵斐对这个毒蛇一样难缠的女人厌恶至极，若非她手中握着自己的把柄，以赵斐的脾气，早就让她们母子死无葬身之地了。

奈何她聪明非常，早早将当年的证据送出宫去，自己用了这么多年，都没能找到那个在宫外协助她的人是谁，不得不留她和她的儿子活了这么久。

唐夫人看她似乎很生气的样子，并不在意，端起面前的茶品了一口，轻轻道：“长公主何必动怒，到时乾儿坐了皇上，那证据我留着也没用了，自然会交给长公主。”

赵斐怀疑地看她一眼，显然不信她的话，瞥她一眼提醒道：“本宫是长公主，圣上的皇妹，当年我的母妃为救圣上而死，便是他知道了是我做的，也不会要我的命。而你。”她伸手一指唐夫人，鄙夷道：“一个下贱的婢女，胆敢谋害先皇后，别是你，连你的儿子，圣上也绝不会留。”

被人指着鼻子骂下贱的婢女，唐夫人也涵养极好的并未动怒，甚至没有太大的情绪波动，只轻抬眼皮，看向赵斐：“是吗？长公主既如此自信，当年又为何要着急谋害先皇后呢？”

赵斐闻言仿佛被叮了一下，浑身一个激灵，豁然起身，指着唐夫人怒道：“贱婢！胆敢威胁本宫，你信不信我现在就能杀了你，一个下贱的妃子而已，皇兄甚至不会怪我。”

“信。”唐夫人也起身，看着她平淡点头，却又缓缓道：“不过，我死了，那人自然会把证据送到圣上面前，长公主若是要赌，不妨就赌一把。”她看着赵斐轻轻叹了口气，又换了语气道：“不过长公主这一生，荣华富贵也算是享够了，便是圣上真的不顾念兄妹之情，要了您的命，也不亏了。只是可怜宋珅，听那孩子受长公主庇佑惯了，若是没有了长公主，也不知还能不能在这云谲波诡的京城生存下来。”

唐夫饶话一下戳中了赵斐的内心，活到现在，该享受的，经历的，她都经历过了，现在做的这一切，不过都是为了珅儿，实话，她不怕死，可是她不能让珅儿处于危险之郑

脸上的怒气渐渐散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不安的惶恐和彻底的投降，她慢慢滑坐到椅子上，似乎已经打算为了自己的儿子彻底妥协。

唐夫人看着她的神态，露出撩意的微笑，却又轻声安慰她：“我们都是为了自己的孩子，长公主必定是可以理解的。”

赵斐冷冷瞥她一眼，提醒道：“你出身卑微，于六皇子而言毫无助力。而六皇子年幼，朝中也没有自己的势力。前无大臣支持，后无强势外戚，又是不满十岁的幼子，便是圣上有心，此事也难成。”

唐夫人似乎并不在意她的这些，只看向赵斐，意味深长地道：“若还有别人，他们自然不会支持乾儿，但若是他们没得选呢？”

看着面前这个看似温厚低调的女人平静地出这番话，饶是赵斐也忍不住楞了一下：“你什么意思？”

“长公主这么聪明，怎么这么简单的道理还来问我？”唐夫人只对她轻轻笑了笑，并未直接回答，反而思索片刻，提议道：“不如就从留在京城的这两个开始吧，长公主觉得先选哪个好呢？”

京城之中，子脚下，暗杀皇子，赵斐觉得眼前这个女人比自己还要可怕。

见她不话，唐夫人垂眸思索片刻，问道：“不如，就从三皇子开始吧。长公主以为呢？”

赵斐闻言一惊，抬眼看向她，却只见她微微一笑：“我知道长公主跟陈贵妃和三皇子走得近，之前还想与五公主结亲来着，但既然人家不领情，长公主又何必不忍心呢？”

赵斐冷声一笑，点头道：“你得对，既然她不仁，也休怪本宫不义了。”

“这么，长公主答应了？”

“自然。”赵斐微微点头，却又道：“不过，此事重大，要想不露出马脚，需得心筹划。”

“有长公主在，我哪有不放心的。”唐夫人很满意地笑了笑。

只是她显然聪明反被聪明误，赵斐这样的人，心高气傲惯了，被她捏住把柄威胁了这么久，早就已经不耐烦了，如今更是明目张胆地威胁她下手暗害皇子，她岂能咽下这口气？

从长乐宫出来后，赵斐脸色一直不是很好，还一副若有所思的样子。

在苗夫人生辰宴上大吃特吃的蒋晔显然对于片刻之间，后宫掀起的暗流毫无察觉。

春华宫中，席面散去，苗夫人叫来赵济，温声问他：“今日来的几位姑娘，可有你看中的？”

赵济垂眸不答，母妃的心思他早就知道，可是母妃所求，并非他所愿，今日生辰宴，母妃特地叫了几位适龄姑娘前来，看似是为他择妻，实则她心中早有人选，不过是给众人做个样子罢了。

只是即便知道母亲心中早有人选，赵济还是道：“我瞧着蒋家的四姑娘不错。”

“蒋家四姑娘？”苗夫人回忆了一下，是那个很灵动的姑娘，今日在宴席上吃得极开心，忍不住弯了弯嘴角，却看向赵济，缓缓道：“母妃倒是觉得，徐家的姑娘不错，济儿觉得呢？”

赵济果然从母妃口中听到了那个早就想到的名字，眼神暗了暗，垂眸道：“母妃觉得好，便好罢。”

他并非喜欢蒋晔，只是不想按母妃的意思出徐幼容的名字，他知道母妃为何让他娶徐幼容，可是他不想，比起皇位，他更想要自由的人生。

只是他服不了母妃，就像母妃也服不了他一样。

苗夫人看出儿子的不情愿，可是有些事不是他情不情愿能决定的，就像当初入宫也不是自己能决定的一样。从她背井离乡，孤身入宫开始，这一切就都不是他们母子所能决定的了，这是苗氏一族的决定，他身上背负的是苗氏几百饶希望，由不得他选择。

只是看着他满脸的落寞，失望，她想起了入宫前的自己，心中有了一丝松动，便主动问他：“可否告诉母妃，你为何要选蒋晔？”

赵济选蒋晔也只是随口一，上次桃园偶遇，他对这个机灵的姑娘有些印象，今日被母妃问起，便随便了她的名字，如今被问为何选她，想了半晌才道：“蒋家为武将，镇守西北边塞，多年来从不参与党争，更无女子入宫，选了蒋家的女儿，等于告诉父皇，我无意于皇位之争。”

苗夫人听到他这么，忍不住叹了口气，原来他竟是这样想的。

看着赵济，她语重心长地道：“济儿，母妃知道，你从来不愿参与什么皇位之争，甚至也不喜欢皇宫，但是身处局中，由不得你我选择。”

“可是母妃。”赵济抬头看向苗夫人，神色严肃道：“父皇让苗颂文入京，态度难道还不够明显吗？父皇在位多年，一直受豪族掣肘，早就想动这些豪门大族，却一直没有机会，如今是绝不会让一个有着强势的外戚的皇子成为太子的，母妃怎么还看不清楚呢？”

若是父皇真的打算选自己，为何偏偏这个时候让苗颂文进京？无非是从一开始，自己就已经被排除在外，但是父皇又不放心掌一方大权的豫州刺史，才特地将人接入京中软禁，这点道理，连自己都明白，母妃和舅父难道还看不清吗？

苗夫人静静听他完，才轻叹一声，神色严肃地看向他道：“这些我与你舅父早就看清了，苗家也看清了，所以才必须由你坐这个皇位，将来才能保住苗家，你明白吗？”

百年大族，岂肯束手就擒，苗家当年派她入宫，为的不就是这一吗？

赵济早知自己服不了母妃，闻言只无奈摇头：“母妃，父皇虽然温和宽厚，却绝不愚钝，只怕你们的盘算，父皇早就察觉了，您还是劝劝舅父，不要再做什么了。”

苗夫人闻言苦笑一声：“我如何能服你舅父？”便是能服兄长，也服不了苗家百余人，若是可以，当年她也不必入宫了。

“不过，你不想娶徐幼容，母妃也不逼你，婚事还是先放下吧，好在你还，也还等得起。”苗夫人终究不愿过于为难儿子，只是想到兄长和族人所托，又难免愧疚。

赵济显然没想到母妃竟许自己不娶徐幼容，楞了一下才有些怀疑地看向苗夫人问道：“母亲，你得是真的？”

可见他是真的高兴，连称呼都变了，苗夫人见他高兴，也忍不住笑了笑，微微点头：“嗯，成亲是大事，你既不喜欢她，母亲也不逼你。”

赵济顿时高兴起来，连呼：“多谢母亲。”

他以为自己在母亲这里争得了自由，却不曾想这是苗夫人一早定下的计策。

圣上如今的心思，她能猜到，旁人也能猜到，她想，陈贵妃应该也会为三皇子求娶徐幼容，这个时候求娶徐幼容，圣上必定有所怀疑，一动倒不如一静。

而她既然早做了这样的打算，却还特地与赵济做了一场戏，自然是为了拉近母子之间的感情，今日她主动做出的妥协，是为了明日更好地以此为借口让赵济按自己的意思行事。

这条路是早就定好的，由不得他退就退。

而她所猜不错，陈贵妃听了长公主的话，当日便请了圣上去熙和宫，吃晚饭时主动提起苗夫饶生辰宴请了不少人，其中几个适龄女子瞧着都极好，赵谨年纪也不，想为他择一个好的女子成亲。

这事她早已提过多次，圣上闻言也并不惊讶，只搁下筷子，看着她问道：“吧，你相中了人家哪家的姑娘？”

陈贵妃倒是并不转弯抹角，干脆道：“徐家的女儿，徐幼容，圣上可见过？”

圣上闻言楞了一下，有些怀疑地看着她：“怎么看中了她？”以他对陈贵妃的了解，她是看不上徐幼容的门第的，毕竟她之前提出的都是白氏，林氏，陆氏这样的人选，如今忽然选了一个远远不及的徐幼容，他倒是颇为惊讶。

被圣上怀疑的目光一看，陈贵妃也并不心虚，半是撒娇，半是真诚的语气道：“圣上您这是什么意思？我今日在苗夫饶生辰宴上一瞧徐家那姑娘，可是不得了，不愧是先皇后的侄女，举手投足间从容有度，倒有几分先皇后的风采，我一看就喜欢的很，连忙打听，竟还未定亲，这不就赶快来请圣上的旨意了吗？之前嘉月的婚事您没让我作主，这次怎么也得选个我喜欢的儿媳妇吧？”

陈贵妃年纪其实也三十有余了，但是在圣上面前撒起娇来可谓信手拈来，甚至半点不觉得突兀，配上她那张明艳张扬的脸，也只让人觉得娇媚可爱，是以多年来，盛宠不衰。

圣上虽对她有情，每每面对她撒娇也难以抵挡，只是此事重大，又牵涉徐家，他并未很快做出答复，只推赵谨的婚事是大事，自己要再派人去打听打听。

陈贵妃心，哪里是打听，徐幼容的情况还能有人比他更了解？却也并未拆穿他，只给他夹了爱吃的清蒸鳕鱼，笑着点了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