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咯吱——”极北阁的院落发出一声不算响亮但也清脆悦耳的关门声。
秦风及手下的一众侍卫们纷纷回头去看,却分明看到了一个少主模样的人,悠闲惬意地从院落走回房内,并顺手关上了门。
这……这也行?
哀莫大于心死,我看向前方的目光瞬间黯淡。这最后一根救命药草都弃我而去,如今纵是天要救我,也要问问秦风大哥手里的刀同不同意啊。
在这极为寂静的一刻中,我思前想后了不下十种死亡时的情景。或许是生死于前,英雄立于天地间的豪迈感和无畏精神忽地触动了我,既然人终有一死,好歹我这一去,也要去得意气凛凛,去得感天动地,于是我当下便喝住一众人等,感言到:“生亦何欢,死亦何惧。此去一别,来世也别见了啊!秦风大哥,来吧!”我闭上眼睛,伸直了脖子,静待死亡一刻的来临。
奈何苦苦等候良久,只感觉身体一阵腾空,莫非我已飞升上了仙境?
我这一生从未作恶,虽说修习医术未果,但也从不谋财害命。面对除凡编的瞎话也只是为了活命,我给他开的药可是千真万确用以强身健体的!如此想来,我这一生履历极佳,再加上聪明伶俐,活泼可人,被天上的哪路神仙收了去做个解闷儿的小仙也是极好的。
“啪——”不经摔的身体碰到地面时,我已然明了是自己想多了。
瞧见远方不知何时跑过去的秦风及众人,他们正站在门外声泪俱下地哭诉:“少主,您是何时醒来的?您不知,我们这些手下人这些天,可是鞠躬尽瘁,为您操碎了心啊……”再看看自己被扔下来似乎还有些轻微骨折的身子,果然少主在前,我不过是个无足轻重的小小药师,说扔就扔了。
唉,拍拍身上的尘土,正准备回挽月阁敷些治愈外伤的药膏,一个略眼生的黑衣人匆匆跑来,双手抱拳说:“莫姑娘,少主请您前去一叙。”
我内心不禁一阵颤抖,除凡——他除了是个玉树临风的翩翩美男子,到底是何身份?他在明的侍卫就不下一百人,在暗的不知还有多少人?想来便十分可怖,我堪堪只有一条小命,这要是想从他眼皮子底下逃出去,光这一条小命怎够折腾的。我当下只觉得大丈夫能屈能伸,弃暗投明方为正道,于是便摆出一副明媚无邪的表情,谄笑道:“好啊,我正想和他详谈往后的医治方略。”
踏入极北阁,卧榻上正躺着一个有如三月晨雾初醒,泄了一室怡人春光的男子。他只背对着我,便可让人欣然卸下一身重负,或许是因我从未出谷,也或许是画卷上的男子都不够惊艳,世上竟真有如此好看的人,连背影都自成一派倜傥风流。
“除,除凡……”我话还未说出口,他便款款转身,似是朗月初升,河汉中星子闪烁,他又比那月色星辰更为耀眼,我一时不知作何反应,只静静看着他,竟忘了回避他远远看来的目光。
“莫姑娘,我已将身家性命予你,你可知此言为何意?”
他看着我,笑得眉目如弯月,连着周围的风帘也轻轻摆动,似是被那惊鸿的男子所感染,一室皆是嫣然春色,连窗外倾洒的阳光,都分外明艳了些。
我像是被他清朗舒悦的声音蛊惑了,该作何回答?往日还机智伶俐的我此刻却呆若木鸡,这时我才发觉自己见到出尘倾城的美男子后的反应实在是太没出息了,这是缺点,以后要再买上百本画册,对着画中的美男子好好练习加以克服。
时光大概悄然溜走了片刻,他未言,我也未语。
我努力把自己的视线从他那清峻出尘的眉目间挪开,足足盯着地面缓了好一会儿,才堪堪发声道:“许是……我为你治病续命,你便把一身上下所有身家都予我?”
“姑娘可曾答应?”他看向我,目光未曾闪烁,只定定地看着。眼神中似有千言万语,意味不明。
我霎时回想起当时命悬一线的场景,秦风泛着冷冷寒光的刀面离我脖颈不过毫厘,我当时——“自是答应了。”
虽说当时是迫于无奈,但君子一言驷马难追,我莫宿尘虽不是君子,但也不会随便食言,这点江湖义气我还是很上道的。
“你我虽无媒妁之约,但也一诺千金,相互应承。我已将身家性命予你,那从今往后,你便是我除凡的妻,生亦不离,死亦不弃的妻。”他看向我,目光灼灼,接着说道:“但我所剩不过三年,三年后你若再配他人,我不会干涉。”
我只看到他那眼中似有非无的嫣然笑意,着实惊动春色三分。便也笑意盈盈地看向他,投我以桃,报之以李嘛。
至于他说了什么,待会儿再问一遍也不,等……等等,妻?他似是要我做他的妻?
我回过神来后,细细反复了刚才除凡所言,忽然生出一种上了贼船,天降雷劈的感觉!身家性命在我眼里不过是金银财宝,怎把婚约牵扯进来了?!我原先以为的卿卿我我举案齐眉充其量不过是我把脉时对这绝色美男子的揩揩油罢了,现在他竟真将此身家性命上升到父母之命,媒妁之言,还会洞房花烛夜的妻这一层面了?还是说,他从来就是这样想的?
除凡看到我那一脸震惊的神色,笑着继续言道:“宿尘,你即已是我妻子,往后便不必再从密道逃走。你也知晓,秦风武功了得,这点把戏是不会奏效的。”
我正欲辩驳,告诉他你我所言身家性命不是一物时,除凡挥挥衣袖,那黑衣男子不知从何地就窜了出来,直直看向我说:“随我走吧。”说着便提溜着我向阁外走去。
等到我站在极北阁的院落时,身后才远远传来除凡那清越疏朗的声音:
“三年之约,姑娘莫忘。”
莫忘你个大头鬼!我约了三年是替你治病的,又不是当你夫人的!我愤愤不平地腹诽道,但同时也陷入一种对自身深深的怀疑。莫非是我对世事了解太浅?难道话本戏折子里身家性命相予就等于情投意合?而我在不知情的情况下就已然允诺了一场风花雪月,四目相对,此生相许?
院落外梨花正盛,溶溶相织,一派晓月风清。
而我正抱着自己的双臂,暗暗后悔。
爹爹啊爹爹,您若早告诉我治病救人还会引来以身相许,我当时就算是使出其他装晕卖傻的把戏也决然不会草率答应他的啊。
人说话本里的情意正浓,也还有诗文酬和,扁舟相约的浪漫桥段,再不济也有桃花漫天,萤光闪烁,而我却只有一把大刀抵在脖颈,就这样敷衍了事地允了终生大事。
天意弄人,如之奈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