逸诀关外，夜河水凉。

荣余将军带领着我们一行人到了城内军营驻扎的地界，还未来得及休整，他便从营中议事的桌案下拿出了一张画满了红色标记的地图。除凡看后，表面上虽是风清月白无甚波澜，但眼神中那份了然于心的自信分明收敛了些。

“七皇子，顾相掌控的地界都标注在这张图上了。原先我还未被威胁时，并不知道我绥光国大半城池竟都遍布顾相的爪牙，如今一看，若是顾相已然对您起了杀心，怕是国之社稷，必将不稳！”荣余满怀忧虑地对除凡说道，显然他归顺顾相的这段时间并未安逸度日，反而是获取了不少情报，或许他并不仅有一个武人的身手，更有一个文人的心思。

除凡显然对这份情报很意外，对荣余的眼神多了几分欣赏。

他骨节分明的手摩挲着桌案上这张地图，心里却细细思量了起来，顾相原本是父辈的人物，如今却已手握众多城池，显然在先帝尚在时已动起了图谋天下的心思。

原本对绥光国最为忠诚的人如今却成了最具威胁的人。

天意弄人，若是怀兰夏不死，如今的局势怕是一片河清海晏，盛世太平吧。

从荣余将军给出的图看来，如今从逸诀关一路北上，西侧有伏雍城虎视眈眈，东侧有平凉镇运筹帷幄，横穿江秦一代更是杀手遍布。此次顾相手里的底牌都不是朝廷中人，处处埋伏的伏兵不是军士更不是府兵，反而是从玄卿门榜上高价聘来的杀手，正如那日所见叶青萧一般。倘若他们失手，也赖不到在朝廷上两不相帮的顾为坚上相，当真是隔岸观火，借刀杀人，一派轻松啊。若是除凡能平安抵达永陵，这一路上有关刺杀的桩桩件件顾相都可撇得一干二净。

除凡虽是对顾相的实力颇为忌惮，但对这张看起来肃杀可怖的地图却是不以为意。

像我这般惜命的人，一路上危机重重要靠自己定是扛不过去的，哪怕再怎么撒泼耍赖再怎么足智多谋，过了一二关，三四关也总难撑过去。因而在此时，抱大腿的行为虽然可耻，但着实有用。于是我的目光小心翼翼地攀上除凡的容颜，站在军营里的他仿佛不似在药仙谷时惬意悠闲，但美男子便是美男子，眉眼间度过一番思量便似是有星辰流光清浅越过，周身仍是环绕着似有似无的慵懒气息，让人难辨他到底实力何许。或许正是因为这一份从容自若，大难于前仍旧处之泰然的姿态才成了朝中众人心之所向的七皇子，他们心中绥光国当之无愧的君王。

他亦转身看向我，夜雾深深，月色朦胧，浑然天成的慵懒与柔情藏在他的眼眸中，霎时间撩拨人心，珠玉般勾魂的声音应声入耳：“阿尘，我们去吃桂花糕可好？”

我诚然是没抵挡住美男子如是摄人心魂的一问。

待事后回想起来，只觉得当时点头如捣蒜的行为全然没有一丝一毫药仙谷谷主的出尘绝世，更像是个没见过世面的小姑娘。而脸上只觉得热气腾腾的，或许在我并未注意的时候，面颊上早已带上了两处酌红。

呸！这么多年美男子的画册都白看了！果然还是这么没出息！

我内心如是唾弃自己。

但他既要带我去吃青洲的桂花糕，从地图上来看，此地毗邻伏雍城，不免要经历一番血雨腥风。除凡却是一副大难于前我自岿然不动的姿态，面容上更是水波不兴，一副也无风雨也无晴的样子。看他如是镇定自若，我只好惴惴不安地收起了心里的疑惑，反正这条大腿是我选的，不管好不好抱也得哭着抱完啊。

夜色已深，朗月疏星。逸诀关的风景清冷，家家户户的灯火零星，点缀在乌黑长夜里，静寂满怀，一阵薄寒漫上心头。

荣余将军将关乎顾相的事项无分大小都与除凡细说后便安排人马带我们去歇息。

我与除凡的住处相邻，走在他身后时，看向这样一个风姿卓越，惊才风逸却又心怀天下的男子却常年被病痛所困，不禁一阵心疼。细细想来，他在如此诡谲多变的朝局上仍能安然无恙地活过这么多年，显然已习惯了人心叵测，朝局变幻。而就在这样的重重危机下他竟可还能抽身而出，在我那药仙谷待了一段时光，这事如今一想当真是难以置信。

或许他对朝局的掌控早已超出了我的想象，否则他现下又怎能如此沉稳，丝毫看不出如同荣余将军一般的忧心满怀。

在除凡正迈步进入卧房住处时，我发声叫住了他，不知是出于忧虑还是试探，这样问道：“我们能活着走回永陵吗？”

他只爽朗一笑，似是揽去了整片夜空星月的颜色，熠熠生辉着。

“无须担心，阿尘。他们伤不到你。”

或许是逸诀关孤凉，人烟稀薄，他这句话竟如此令我安心。

于是我向他一笑，似是不甚担心往后一路艰难险阻，只叫他快快进屋，和衣睡去。躺在自己的床上时我不禁回想起如今除凡的身体状况，从药仙谷带来的药物尚且够用，以他近日的脉相来看，身子竟还是在一点一点的好转，并未因不泡药仙谷的药泉而有所变化。

莫非我的医术真的……回春了？

带着满心的疑惑躺在床上，竟有些难以入睡。倘若我当真喜从天降，从未青睐过我的天上的药仙药王忽地打通了我开药的任督二脉，让我爹爹的医术后继有人……真是这样的话，我就可以凭借一身卓越的医术和药仙谷的名号闯荡江湖，像儿时自己所想的那样，吃喝玩乐，四处游历，好不快活！

人生于世，必当要有一技之长，而我连除凡这样举世难见的顽疾都可治愈，想必往后会有大把大把的银两不请自来，而我呢，就可以一路行医一路玩乐，日子岂不比神仙还要逍遥自在？怀着对日后生活向往与期盼，我一边抑制不住内心的兴奋，一边又觉得月色正好，看着看着，窗外的月光似是朦朦胧胧，爹爹的笑意正映在月光中，我似是困极了，嘴巴里还喃喃着：“爹爹……我也会行医救人了……”

不知怎得，恍惚之间，月色与睡意交织，我竟如是睡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