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与荣余的打斗中,除凡那俊逸出尘的容颜亦风流如画,墨发轻散,空气中存留着他身上的淡淡药香。那常年病弱在他身上积习出来的,是三分不以为意,七分慵懒,构筑了这一副清朗出尘的风骨。他似是不甚经心的对待这一场争斗,余光看向我时,眼眸中甚至还带着轻轻浅浅的笑意。
不知为何,我忽地回想起来那日吃了云消散后,不知是药效所带来的头脑昏沉,或是从长年以来对画册中美男子一贯欣赏的角度而言,当我看见他露于水面的肌骨时就明了,他不似初见时那般只会依赖自己的侍卫或是柔弱地靠在我的肩上。他的身子不算孱弱,白皙的皮肤似是久居于屋檐下,不算粗糙的手掌一看便从未上过战场,但他那慵懒不经心的外表下,却深藏鸿鹄之志。他的眼神始终熠熠坚定,似是有一个尚未完成能为之不懈努力的愿望。
“只愿再给我三年时间,让我把能做的,全部解决。”那句话犹然在耳畔,当时我只觉得他是出于对生的贪恋,甚至惋惜这般容颜的男子会不久于世。现在想来,以来时路上除凡所言里绥光国的局势来看,他未完成的事业,竟是登上那权力的顶峰,成为大泽万人敬仰的君主?!
可是……分明这世间罕见的病痛会一直折磨他,分明在过去他已然被折磨了无数个日日夜夜,却为何还要拼上一条性命,不顾一切地登上那个宝座?
或许事情不仅仅是对君权的向往那样简单。
正当我思至深处,全然无瑕顾及那边打斗的状况时,忽地被人拍了下肩膀,吓得我全身一震,就差大喊一声吸引全场侍卫大哥的目光了。还好我莫宿尘早已不是当年那个一见到刀光就说不出话的女子,即使我仍旧是走不动道儿,但我已然可以说出几个字来掩饰自己打颤的双腿和不断渗出冷汗的双手,显然比以前是进步不少!且百尺竿头更进一步,我莫宿尘当下怎么会被拍个肩膀就怂了呢?怎么会?大丈夫顶天立地一马当先气吞山河无所畏惧,我出来行走江湖那就没怕过!虽然这是在十分危险的战场上,虽然荣余大将军的剑是刚刚磨过锋利无比的,虽然我根本没有一丁点儿武功,但我怎么会怕……会怕……怕……
心里的声音愈发微弱了起来,身上的颤抖却一点儿没有要下去的意思,反而愈发浓烈了。一想到转过身去可能就是一剑刺来,就像荣余刚才那样不留情面的一样,倘若我这下子直接就魂归故里了,岂不是药仙谷还没出去多久,还没玩乐人间就死了?
当下决然是痛苦万分的,像我莫宿尘这样一个惜命的正值韶华的十七岁女子,怎能一回过头去就血染一地,身首异处!那岂不是太过丢脸,我这条好不容易保住的小命就这么没了也太!太仓促了!
于是我立刻秉持着对生的向往向前跑去,还没跑出两步,秦风大大咧咧的声音就传来了:“宿尘兄弟,你干啥去,这事情都解决了,跑啥跑啊……”
秦风你这无敌破坏气氛的大猪蹄子!生得好看就不能长点心吗!居然在战场上乱拍别人后背!还拍那个战场上最无用的人的后背!
这一连串的腹诽让我清晰地意识到了自己原来是战场上最没用的人……
于是我的火气一下被浇灭了一半,再怎么说秦风和除凡这次都救了我的性命,我总不能以怨报德忘恩负义吧。于是我转过身去,颇为小心地瞪了秦风一眼,于是心情稍微好了些,慢悠悠地看起了刚才我忽视的战场局面。
城内埋伏的一众人等已经被切入地方内部的秦风打包捆在关门外了,领头的那个一脸丧气的男子就是荣余将军了。他似乎不是不服气,神情仿佛在思索自己为什么败了一般,若是这样想来,被敌人击溃非但不恼羞成怒反而还三省吾身,看来让荣余将军常年镇守逸诀关着实是浪费了他的一身功力啊。逸诀关常年无战事,却是入侵绥光国的兵家必争之地,在这里驻守固然是对他的肯定,可如今南方安宁,反倒是西侧的九塞国连年来在边疆闹出纷扰,在这里常年驻守显然是太屈才了。想到此处,我不禁可惜地叹了一声。
没想到正陷入思索的荣余将军被我这一声叹气惹怒了,他抬起头来,颇为不惧地说:“要杀要剐随便,大丈夫眼睛都不眨一下的。”
“我知道你是战场上的一条汉子,既生于战场,哪能甘心天天戍守这逸诀关呢?”方才抬头一看,我才发现这荣余将军非但不老,反而颇为年轻。身躯魁伟,虎目灼灼,一看就是常年居于边关,意气凛凛的少年模样。
他听我所言居然并未闪避眼光,反而是神情一变,颇为酸楚的样子。
我看他并不是什么坏心眼的人,索性就接着说了下去:“我敬你是条汉子,但好男儿生与天地,怎么能做起这刺杀的勾当,刺杀的还是你们绥光国的七皇子?”
荣余显然对此事也觉得不甚光彩,他堪堪低下头去,一字不发。不愧是条好汉,生死都掌握在别人手中了仍能对上头的人忠心不二,我当即实为敬佩他,毕竟我……是真的害怕这无情刀剑。
站在一旁的除凡此时却看着荣余,神色虽波澜不惊,但语气却颇为笃定:“怕不是荣将军的一家老少,都被上相捉了去?”
荣余被戳中了痛处后,一声不吭,可夜色深深,他眼角分明渗出了些许泪光。
过了一阵子后,他才缓缓开口:“七皇子,这次刺杀对我绥光国百害而无一利。只恨我一家都被顾为坚那个老贼抓了去,若不是如此,我怎么也不会刺杀您这等定能治理好我绥光国的人物。事已至此,多说无益,七皇子,动手吧。”
旁边的秦风显然对刚才荣余招招狠辣的刺杀耿耿于怀,正准备一个健步走过去时却被除凡拦下,只听除凡清朗的声音传来:“若是我有办法救你的家人,你当如何?”
“我荣余必当为七皇子出生入死,做牛做马。”
“我无须你为我出生入死,需要你出生入死的,是这个国家,绥光国。”
待除凡说完这句话后,荣余的眼神只从先前的感激变成了敬佩。他是热爱这片故土的,哪怕常年无战事,他也仍旧在逸诀关守了这么多年。如今还多了个肯让他为绥光国征战的上级,荣余只深深地看了除凡一眼,说道:“大恩不言谢。七皇子,从今往后,我便是绥光国常年征战的战士,哪怕不做个将军,我也会为绥光国出生入死,在所不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