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羽转身循声望去,见一个老妇人颤巍巍从大堂门外走了进来,左右两边各有一名婢女搀扶着。老太太一头雪白的银发,满脸的皱纹沟壑纵横,一双浑浊的眼睛疑惑地望向周羽面前那个跋扈的中年汉子。
“祖母,孙儿捉了两个贼人,正在审问,没想到惊扰了您老人家。一会儿让麻忠陪您到大寺庙看戏去吧,听说今天要演您最爱看的《牡丹亭》。省的这两个贼人大呼小叫的惹您心烦。”那人对老太太说道。
所谓的“大寺庙”是当地人对宝宁寺的俗称,始建于天顺四年的宝宁寺是右卫城唯一的寺庙,不但供当地军民朝拜礼佛,还承担了消遣娱乐职能——为戏剧演出提供场地。
“我哪里还有心情看戏,你弟媳产后腹痛,请了多少郎中都看不出个端的来,如今越发严重,这两天已是下不了床了。她要是有个三长两短,刚出生的孩子没了娘,也是不好养的,我们麻家的香火事大啊。我听说周家集周总兵手下有个神医叫做傅青主的,能够妙手回春,前次派人去请,那神医却是不在周家集。这次,我老婆子要亲自去一趟,就是豁出这张老脸去求周总兵,也要把傅神医请来。”老太太颤巍巍地讲着自己的烦心事,满脸忧愁的脸上,皱纹显得更深了。
“老夫人明鉴,周羽周飞鸿正在您的面前!”听老太太一番言语,王辅臣觉得救星来了,于是大声对老太太说道。
“你说什么?”老太太惊讶地看向王辅臣,“你是周羽?”
“祖母休要听这贼人胡说,他们只是山中蟊贼而已。”那汉子急忙打断了王辅臣的话。
“我问你了嘛?你说你,老大不小的了,也不好好找个正经姑娘成亲,整日跟那些军汉厮混,你要能生几个儿子续香火,还用得着老婆子这么上火吗?”老太太转头训斥那汉子道。
那汉子本想再争辩几句,可看见老太太气得咳嗽了几声,他立即温言道:“祖母教训的是,孙儿不孝,孙儿这就去周家集请傅青主,您老别生气了。”
老太太没理那汉子,转头看向王辅臣和周羽,面带询问的神色。
周羽此时被五花大绑,无法行礼,于是微微鞠躬道:“在下正是周羽。那里有我的官凭路引。”周羽用下颌指了指丢在地上的包袱。
早有人将包袱拾起交给了那汉子,那人打开包袱,发现了巡抚衙门颁发的路引,于是对老太太尴尬地笑了笑,点点头道:“正是周羽无疑。”
明代路引是一种出行介绍信,由所在州府发放,上面载明了持有者的体貌特征、家庭成员等基本信息,以及出行的目的地。周羽手中有全国各地的路引,都是找张宗衡开具的,以免给以后出行惹来不必要的麻烦。
“哎呦,这真是大水冲了龙王庙,我这孙儿有眼不识泰山,老身这里给周总兵赔礼了。”说着老太太竟真的给周羽道了个万福,然后转身对那汉子道,“还愣着干嘛,还不给二位贵客松绑!”
“老夫人这可使不得,折煞晚辈了。”周羽虽身体被绑,嘴上的礼数可是不能落的,赶忙侧身闪开了老太太的行礼。
那些手下人见老夫人下命令,立即七手八脚将周羽和王辅臣二人的绑绳解开。
“得罪二位贵客了,儿孙不肖,是老身管教不严,还请见谅。二位里面说话吧,请。”老太太做出请的手势。
于是周羽、王辅臣二人在老太太的带领下,来到了内堂。那汉子搀扶着老太太在主位坐定之后,本想坐在下首,没想到老太太沉声道:“做出这等蠢事还好意思坐下?一边站着去!”
那汉子的脸登时红了,挠了挠头对老太太道:“祖母休要生气,孙儿只是和飞鸿开了个玩笑。”
“有开玩笑绑人玩的吗?你先祖父的脸都让你给丢尽了。”看来老太太真是生气了。
周羽、王辅臣落座之后,那汉子双手垂立在老太太身后,一言不发。
“尊孙媳的病晚辈刚刚也听了只言片语,依晚辈之见,可将患者送往周家集医院,那里名医云集,医病也比家里方便,我这就修书一封给傅山和医院院长李宏雷,让他们安排最好的医生给尊孙媳医病。”周羽对老太太说道,他深知,解决了老太太的燃眉之急,自己就算是在右卫城没有生命之忧了。
“那就有劳周总兵费心了。”老太太于是命人立即准备笔墨纸砚。
周羽写好信之后交给老太太,又嘱咐了一番病人护理的一些注意事项。
“周总兵来右卫城有何公干呢?”来太太眉开眼笑,对周羽说道。
“哦,我是奉制台张大人之命,前来找卫指挥使麻巍将军商议军中事宜。”周羽答道,他并没有说此行的目的,因为他不知道麻巍对周羽持什么态度,说多了恐怕于己不利。
老太太回头看了看那汉子,没好气地说:“找你的。”
那汉子尴尬地对周羽笑着点了点头,道:“在下正是麻巍。”那笑容比哭还难看。
老太太告了个罪道:“军国大事老婆子不懂,你们谈,老婆子今天有点累了,先下去了。巍儿,一会替我好好款待一下周总兵。”
“老夫人慢走。”周羽站起身来施礼道。
老太太走后,麻巍一屁股坐在主位之上,长吁了一口气,刚才小心翼翼的神色一扫而空,右边的嘴角微微上扬,左手支在桌面上,拖着腮,右手漫不经心地把玩着桌上的一支毛笔。眼睛看着手中的毛笔,幽幽地说道:“二位来找我麻某人,有何指教啊?”
“指教不敢当,这里有点东西要送给你。”周羽淡定地将怀中的信和有箭坑的令牌递给了麻巍,这两样东西是那天半夜在八方客栈那位怪蜀黍交给他的。
麻巍接过令牌和信,收起了玩世不恭地态度,仔细地看了起来。
他先拿着那个令牌前后仔细地看了起来,脸上除了严肃,并没有什么表情变化。
当他打开信封,开始读信的时候,眼睛逐渐瞪大了,嘴张开半天没有合上,眼眶里分明有泪花闪烁着,呼吸也变得急促起来。
他的嘴里喃喃自语道:“是他,没错的,真的是他!他还活着。”
周羽看着麻巍表情阴晴不定地变化,一系列的疑问在大脑中反复盘旋着。
半晌,麻巍才看着周羽开口了:“他在哪?”
“他?谁呀?”周羽莫名其妙。
“毛帅。”麻巍答道。
“毛帅?”周羽反问道。
“是的,皮岛总兵、左都督平辽总兵官毛文龙!”麻巍沉声说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