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快教室里纷纷开始窸窸窣窣地小声耳语:
“刚刚发生了什么?”
“写封情书是什么意思?”
“梁猛是不是在跟苏荷表白?”
“我去!有这么劲爆的吗?”
梁猛少的那根筋终于搭上了,他这才发现自己大声喊出来的话有什么问题,尴尬地咳嗽一声重新说:“不,我意思是,你能不能帮我写封情书?给八年级的钟意学姐,就是长头发,大眼睛,穿格子裙和白衬衫,长的倍儿漂亮那个女生。经常从咱楼底下经过,你仔细想想肯定有印象。”
不知道为什么,一分钟之前还在狂奔的羚羊,忽然之间像是坠崖了,一个劲儿的往更深处落,始终触不到底。
在它茫然坠落的空隙,苏荷想到文言文里提到的一种生命极为短暂的原始生物——蜉蝣,朝生而暮死,那只奔跑的羚羊也不过渺若天地一蜉蝣而已。
王亦琢那厮瞟了一眼苏荷,对梁猛树了个大拇指叹道:“真不愧是你梁猛!什么样的脑回路才能想出这种主意啊。”梁猛头也不回的踹了他一脚。
苏荷低头看了看自己,脚上一双穿旧了的白球鞋,宽大的校服把身体遮盖的严严实实。上周末苏晓芸发现她头发稍微长了一些,立马照着《罗马假日》里的安妮公主给她修了同样发型,细碎短发干净又利落,可看起来终究还是不像个温柔的女孩子啊。
“你怎么不自己写?这种事情也是别人可以随便代劳的吗?”
“你还不了解我吗?哪里是这块料!你的作文都被语文老师当成范文念好几篇儿了,有这么好的文笔写情书肯定不在话下。”
“我没写过。”苏荷咬着嘴唇.忽然觉得特委屈。
“也不想写。”
“哥,我苏哥,你必须得帮我!那可是我的梦中女神啊!听说有个初三的小白脸儿最近在追她,我要是再不行动就彻底没戏了。你猛哥哥的终身幸福现在全指着你呢!你只要帮我把情书写好了,这星期,不不不,你这个月的零食全包在我身上!”
苏荷使劲儿吸了吸鼻子,一把推开挡在面前的梁猛,抱着练习册冲出去,走到门口的时候,她忽然回头大喊“我要吃巧克力,吃最贵的!”
“没问题!等下放学就去给你买!”
程永青不知道什么时候进来的,她徒手拉开红罐可乐上的铝环,仰起脖子咕咚喝下一大口,然后丢给梁猛一个大大的白眼,骂了句:“梁猛你迟早会被自己蠢死。”。
梁猛被她没头没脑的话说蒙了:“班长你发什么神经?吃炸药了?”
清远的初中部教学楼和办公楼是分开的,中间隔着一块面积不大的草坪,跑道也奇怪的只有短短200米,草坪上装着简易篮板,所以苏荷他们在自习室只要抬头就能看到男孩子们在草坪上打球的身影,闪身,跳步,投篮。只是一堵矮墙便把他们隔开,墙外的热闹与墙内的沉闷,如同两个平行世界。
自习室里破天荒的装了空调,据说是高育良为了让清远的尖子们能够专心备考,为校争光,所以变着法儿的给他们筹备军需,巩固后方。
在当时的宜州空调并不十分常见,苏荷很难适应,总觉得空调里吹出来一股烧塑料的味道,不自然的温度使人昏昏沉沉的,总也睡不醒。看来自己果然没有富贵命,枉费了主任辛辛苦苦给大家创造的良好条件。
中午苏荷坐在办公室里写模拟题,那些方程式忽然之间一个个全都活了,从纸上跳起来对着苏荷张牙舞爪,还发出刺耳的尖叫声。吓得苏荷撒腿就跑,它们就在后面拼命追,周围的景物飞速向后移。苏荷从不知道自己居然这么能跑,甚至比奥运会上百米跨栏直播的刘翔跑的更快。
跑着跑着房屋和横七竖八的电线都不见了,一条河拦住了她的去路,苏荷低下头一看,倒影中的女孩儿,头上长出一对结实的羊角,就跟梁猛拜托自己给钟意学姐写情书那会儿看到的一模一样。这才发现,原来自己就是那只坠崖的羚羊。身体顿时失重,陷入一种极速坠落的窒息感。
就在苏荷以为自己会被呼啸而过的疾风撕裂身体的时候,天边响起了一阵流畅的钢琴乐——《致爱丽丝》。
艹!这特喵的不是学校预备铃吗?
立时清醒了,半条胳膊被脑袋压得又麻又痛,坐在苏荷身后那个学霸喊着旁边的人一起上厕所,苏荷艰难地举起手摸摸头顶,确认没有长出多余的东西。
呼~还好只是一场梦啊!
下午秦淮给他们讲卷子,这次小考,苏荷超长发挥拿了满分,所以秦槐让她先自己复习后面的功课。
苏荷学不进去,在桌面上摊开一本儿教材解析,下面压着一页信纸。那是梁猛专门去操场旁边的文教店挑的,浅蓝色的纸张上印着透明羽毛状暗纹,还有一丝淡淡地青柠味溢出,用来写情书真是最合适不过了。
纸是梁猛一周前送来的,苏荷却迟迟没有动笔。
补课的时光枯燥且漫长,除了苏荷,来自其他班级的几位精英仿佛天生的读书机器,任劳任怨地在几何图形上画了几百条辅助线,精神抖擞的与排列组合做斗争。
而苏荷居然开始怀念程永青那张孔雀一样傲娇的脸,要是程永青现在能跑来和自己吵一架就好。苏荷想,我一定是无聊疯了才会出现这种念头。
终于在十二月的某个傍晚,秦槐上完了最后一节辅导课。
黄昏的斜阳穿过门窗在地板上跳跃,苏荷飞快地收拾着自己的东西,忽然周围的光线黯淡下来,她疑惑地抬起头,只见梁猛和王亦琢堵在门口,逆着有些晃眼的夕阳,他们好像日本校园漫里的少年向自己走过来,苏荷一时有些呆了。
王亦琢靠在门边,耳朵上塞着一副耳机,黑色细线柔软的弯曲着,没入校服裤子的口袋。梁猛笑地眼睛都快不见了,重重拍了一把苏荷的肩膀。“惊不惊喜,意不意外,世界第一帅和世界第二帅一起来接你出狱,这排面够大够豪华吧?”
王亦琢耸耸肩膀“我们过来帮你搬书。”
从未有过这种经历的苏荷,此时心里感动的一塌糊涂,宜州真他妈的好啊!
于是特真诚地看着梁猛保证:“够敞亮!下回打架叫着我,哥们儿一定过去给你撑场子!”
梁猛脚底下一个趔邂。
三个人一人搬了一摞书和试卷,穿过教学楼狭长的走廊回到七四班教室,影子被西天的晚霞拉得很长,于是苏荷说自己是吃了恶魔果实的橡皮人路飞。
王亦琢像是在计划什么似的,把东西送到教室之后撇下他俩就一溜烟跑没影了,回去的路上梁猛凑到苏荷身边,第三次问起了那封情书的进度。
“嘿嘿......我要的信......”苏荷睁着大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他,清澈又无辜的眼睛倒映出云朵的影子,梁猛心中忽然生出一股莫名的罪恶感,觉得自己催着刚刚才结束大半个月禁闭的苏荷写信,似乎有点太不人道了,连忙话音一转,补充道:“我要的信不着急,不着急,等你考完回来再慢慢写。”
歪着脑袋想了一下,苏荷把手上的书摞在梁猛怀里,从书包夹层翻出一个折好的信封递给他。
“我去!丫头你太给力了!我以为你还要再构思几天呢。来,帮个忙把它塞我兜里。”梁猛看到信,激动地原地转了个圈儿。
“你不打开看看吗?”
“不看了,哥们儿信你。”
心跳忽然变得慢了起来,空气中散发着枯树枝的气息,校园后面的居民在做晚饭,青色的炊烟随着云轻轻地游走,他说“信你”。苏荷忽然觉得没有那么多纠结了,做人不可以太贪心。
“晚上跟老王约了去明德中学打球,你要不要来?”
“不去!”
“那行吧,你回去好好休息,考完了再嗨。”
苏荷转身要走。
“苏荷!”
梁猛忽然叫住苏荷,快步走过来。把手里的书又重新递给她,变魔术似的从另外一边的口袋里掏出一盒太妃糖,他的手臂很长,绕过苏荷的肩膀,轻松拉开书包放进去。
“带给你的,差点儿忘了,你不是说喜欢吃巧克力吗?说好了包你一个月零食的,上次买的那盒肯定已经都没了吧。”
苏荷点点头小声说了句“谢谢”,谢谢你记着我的喜好。
苏荷家门口有颗黄槲树,这种植物的生命力十分可观,冬天的阳光透过厚厚一层雾霾洒下来,枝干上的叶片仍是浓绿的。
竞赛结束后,学校给从洛城回来的十名学生单独批了三天小长假,用以弥补他们此前被剥夺的星期天。白天的时候同龄人都还在教室上课,苏荷就懒得出门转悠,一整天都陪着苏晓芸窝在理发店里。
苏家店面的确很小,满打满算不足二十平米,中间请人打了隔断,外面半截安置各种美发工具用以营业,隔断后面三分之一的狭小空间充当生活区域。为了让顾客剪头发的时候不至于无聊,苏晓芸特地在刮胡子用的躺椅前面装了一台闭路电视机。
大部分女中学生爱追剧,苏荷也一样,半年前刚从桐乡来到宜州时,一整个小升初暑假都窝在躺椅上看电视剧。《情深深雨蒙蒙》、《倚天屠龙记》、《武林外传》、《水月洞天》、《天国的嫁衣》、《东京爱情故事》……央八黄金档热播剧看了一部又一部。
无论是金庸武侠,还是琼瑶阿姨的言情,似乎所有的故事里都会有一对彼此保护的恋人,任凭这世界****,只要相互依偎就能平安渡河。
周日晚上苏荷蜷在沙发上正目不转睛盯着电视屏幕,期待着完治这个东京钢铁直男赶快发现莉香的美好,然后好好的谈一场浪漫的恋爱,忽然外面有人短促地拨了几下车铃打断了她的遐想。
程永青出现在门口,跨在一辆裸粉色飞鸽脚踏车上,冲注视着她的苏荷挑了挑眉毛,她的眉毛长得很喜庆,特像一个相声演员,可以随心情变成八字形、波浪形、囧字型、甚至是张飞版的壮汉倒立眉。苏荷忍着想笑的冲动走到门口。
“有事?”
“没事不能来找你啊?”
苏荷脸上毫不掩饰地写着,我们是那种可以不打招呼就直接见面的关系吗?程永青显然也看出来她在想什么,于是扯出一个笑容,略显尴尬的开口:“在家呆的无聊,就骑车出来闲逛,路过这里,没想到会看到你,那个......竞赛考的怎么样?”
“就还好吧,听说下周一出成绩。你?要不要进来一起看剧啊。”
程永青往里面的电视屏幕上扫了一眼,“《东京爱情故事》?之前在家跟着我哥他们看过一遍了,要不还是一起出去走走吧?回头我把碟片借你。”
“也行,妈,我有同学找,先出去一下等会儿回来。”
苏晓芸原本在后面洗碗,听到这句,立刻系着围裙跑出来,格外兴奋,这还是到宜州之后第一次有同学到家里找苏荷,她一直都在担心经过从前哪些事,女儿会不会有什么社交障碍。
当然,如果她亲眼看到苏荷跟梁猛在教室里举着扫帚狂奔打闹,就绝对不会产生这种担忧。
“去吧去吧!你们两个好好玩,注意安全,别太晚哦。”
“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