酒吧一条街,一阵风吹过,上街沿的梧桐落叶翩翩似蝶,沿路轻飏。
瑰还未从浑浑噩噩中完全清醒,沿着街道游荡,当她停下脚步时,身处一块不显眼的招牌前,上面刻着小小的两个字「风口」?「风の口」?
窄窄的漆黑一片的楼梯直通往下,好似自己与快乐之间永远隔着的那一道深渊。
……
撒旦,在你统治过的天上,还是
失败后沉思默想的地狱之底,
愿你获得光荣,愿你获得赞颂!
…
她像一朵受到波德莱尔召唤的恶之花,恍恍惚惚地朝着渊底沉落而去。
“哗——哔——哗——”
推开厚重的大铁门,铺天盖地的刺耳音浪、晃眼的灯光迎面袭来,震裂耳膜,轰炸神经。
巨大的舞池中,男男女女、黑白黄各色皮肤化作一个个模糊的黑影狂乱地舞动,手臂向上高举,仿佛一群恶灵在渊底挣扎——如果不是因为五彩灯光偶尔滑过,照出一张张肆意狂欢的笑脸的话。
台柱是六个身材健硕的脱衣舞男,分别站在六角形舞台的六端,他们的动作与旋律和谐至极,迷离的眼神配合着邪媚笑容,焕发出嚣张的魅力和张扬的勾引。一张张大手从胸口往下探去,扭胯,摸腿,下腰,所到之处仿佛能滋生微弱的电流,荷尔蒙在舞池一阵阵地散播开来。
一只只伸长了的手企图去触碰他们,水深火热中甚至想要再进一步……在六个混响音响的炮轰下,瑰清醒了过来。
站在人头攒动的舞池边,长手长脚黑发披肩,穿着深色正装,不管在夕珐的眼里她是多么地不堪,在此自成一道风景,已经被角落一双双敏锐的目光捕捉了。
但这个地方呆得越久越让她不自在,犹豫着想要出去,又苦于面对舜。回想今天的情形,对于具有清高禀性的人而言,简直荒诞而又愧怍。
她不知所措地沿着舞池游荡,不知不觉便向着隐在暗处的吧台深入而去,心事重重,落座不语。酒侍看出一身职业装的瑰不会喝酒,精心为她挑选了几样,瑰只盼着早点醉,因为醉了便能够像正常人一样尽情发泄人格中最不理智的部分。
她喜欢上了喝醉的感觉。
“咳咳咳咳……”喝到第三杯,被呛得不行。
“这里可不是你这样的女生该来的地方哦。”年轻的酒侍正熟练摇晃着调酒壶。
我是怎样的女生?我自己也好奇。
不一会儿,又一杯如浴火凤凰般红艳的液体被轻轻推至瑰的面前——
“Four Loko on house,为乖乖女特制,喝起来像果汁,喝完之后会失去意识,超带劲。”酒侍的声音低哑暗昧,瑰忍不住打量,他身材高瘦、面目清秀、自来卷的金黄色头发生动地勾勒出高洁的前额,看不出皱纹和毛孔,年纪比自己轻——
“所以它也有个别称,叫**酒。”
**?但这个年轻人的用词很失礼。
“敢不敢挑战一下?哈哈哈哈。”
当他肆意大笑时,那双墨绿色的眼睛却不笑。
瑰赌气似地一口气喝了大半杯。很快,她的眼睛便再看不见酒侍,耳旁只传来咝咝声,脑子也无法再思考任何事。
**是天生自带的,每个人踏入「风の口」就会自燃,进而无拘无束攀得极乐,将世俗的一切烦恼隔绝在外,但她却真是个惹眼的例外,柔顺甜美的外表之下不知隐藏着怎样的攻击力。
波德莱尔在论及巴黎之美时,说:“上天把黑暗的阴影,向麻木的浊世倾注。”酒侍本想装作不在意,是她自己一步步靠近,坐到了面前。如今又趴着不再有动静,一头长发如碳墨洒落,将这般尤物放归恶浊的人间……岂不是暴殄天物?
酒侍从她的包中掏出了皮夹、手机、名片盒……修长的手指轻轻弹开名片盒,暗暗吃了一惊——稍稍犹豫,背过身打了通电话。
……叹了口气。
转过身,留恋地看着猎物,打了个响指。
工作人员来到瑰的身边,瑰被摇摇晃晃地扶着走出悠长的楼梯,路边已经有人打好了车,瑰上了车,连地址也没有报就被以最快的速度直接往家的方向送去,来往车灯的光芒犹如黄色的火焰,闪烁的街道模糊了乘客神色。
旋转了半天钥匙,终于推开了门,瑰跌跌撞撞地进了屋,一眼看到换了睡裙、散了头发的舜正盘腿坐在床上,一脸惊讶地看着自己。
舜今天特地准时下班,一直在家等她到午夜,安慰的话也打了好几遍腹稿。见瑰肿着眼睛撞门而入,又喝醉了?舜第一次对她感到失望,也不敢贸然多问。
不一会儿,舜关灯了。
呵,嫌便我了吗?连一句关心的话都没有。
瑰在床上翻来覆去,舜不是说过,愿意和我分担一切痛苦的吗?她现在讨厌我了吗?一定讨厌我了!
毫无睡意,焦躁,血直往脸上冲。决定去问清楚。
……
瑰来到舜的卧室,在她身边躺下,说:
如果你当真为了Kevin好,告诉他不要接,
你也永远不要碰熊维坦。
……哦,我知道了。你今天……怎么了?
抽泣。
舜要转身,
瑰用手指顶着她的背不让她转身。
栗色长发洒在眼前,
黑夜中变成了黑色,
却有一股抹茶的清香,
是洗发水的味道,
自己却…
一身酒气。
沉默。
我从未孤独过,但最近总是感到很孤独。
小瑰子,我是不是不该让你辞职?
嗯。
……
舜!瑰突然从背后环住她的腰,
舜猝不及防——
“怎么了你!”舜使劲地转过身来。
“舜!你是怎么看我的?”瑰早已泪流满面,头埋到了舜的腹部,断断续续地抽泣:“我姐姐……觉得我是个废物!……同事觉得我是个外人。我……在这个社会,一无是处,是不是没有人……需…需…要我?”
舜不知所措,见她双目莹然,自己的心脏也似擂鼓般,却只顾呆呆地望着她,一句安慰的话也说不出。
“你是不是..….也不喜欢我了?我今天那么丢人…”瑰抬头看着舜。
“诶?没有……怎么可能不喜欢小瑰子啊……”舜错愕地看着情绪失控的瑰,那绝望的眼神仿佛从深渊中喷涌而出的漆黑手臂,牢牢抓住了自己的思维。
瑰的脸向舜凑了过去,牵引着她的手——
那么,你想与我异床同梦吗?
突然触碰到她温热的皮肤让舜措手不及,她慌忙地收回了手,视线也迅速挣脱瑰的控制。
垂在额前的长发似铁幕阻隔了她的理智,袭上头脑的酒劲在歌唱感官的热狂。瑰垂下头,依然跪在舜的身边,边哭边笑。却听——
“你_疯_了_吗?!”
语气寒意逼人。
瑰的心头一震,
瞳孔紧缩,
她努力地克制,
魂魄仍然涣散。
…
“舜…”
只看到舜背对着自己,
心里很多话想说,
此刻都卡在了喉咙里,
再也说不出来了,
整个天都塌了,
离开了舜的卧室,
不可能再说了。
…
9点。舜依旧蜷缩在被窝里,她知道瑰也没有睡:她出过一次门,买好早点回来。她和兔兔对话,一会儿就没有动静了——瑰在等自己起床,她不敢踏进这间卧室。
她昨天一定挨了骂,所以晚上喝了酒,一时失控……瑰不是坏人……
瑰怎么可能是坏人呢?可是,有一种无法理解的力量让自己疏远她。
舜把被子捂过头,身体蜷缩得更紧了,变成了一个人茧,纹丝不动。
……
“再见,兔兔。”
彭——关门声。
舜一骨碌爬起。
早点上放着一张便签:
【对不起】
瑰的笔迹风格,清秀却力透纸背。舜慌慌张张拿起手机,又放下——哎,我该说什么呢?
……
她会回来的吧。
两人份的早点没有动过的迹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