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霄霄前世作为长期潜伏在Y国的卧底，掩饰身份既是特长又是本能。直觉告诉她，无论自己身处何种境遇，按兵不动先观察好局势总是没错的。

而带着前主的些许记忆，让凌霄霄在说话举止上没有露出太多破绽。

先前敲打了佳红一番让她安分些，凌霄霄觉得自己在这注定要勾心斗角的局势里，已经入了门——做派上已经十足像个正经主子了，不可让人轻易小瞧摆布了去。

可妙绿哭着说她要被害了，她才真正警醒起来。

卧底和宫斗虽然都是拼智商，但根本不是一码事啊。

前者只要看准时机偷取情报不让自己暴露就可以了。后者却要交际应酬，从细小甚微处做文章。

前世如果是暗处的猎人，现在就是明处的靶子啊。

况且从前因为工作性质，凌霄霄从不与人亲近。虽然有的时候为了套取情报会做出世故的样子，但归根究底还是生疏的。她所处的时代节奏飞快，人际关系简单再正常不过了。

偶尔装出来的平易近人，大家也只当是她想搞好同事关系，也并不显得突兀。

可现在不一样了。

现在所处的环境里，都是吃饱了没事干争斗多年的深闺妇人，论人情世故上的游刃有余，凌霄霄跟她们根本不在一个频道上。

“死定了，我哪斗得过这些老狐狸。”

意识到自己处境凶险的凌霄霄不自觉喃喃自语了一句。

“姑娘，你是说凌昭音是狐狸精？怪不得这般会调三嗦四搞得家宅不安！奴婢去请仙人做法降伏了她！”

妙绿吸吸鼻涕转身就要去请道爷，口中还念念有词些什么“真人保佑”，“妖怪退散”之类的咒语真言。

凌霄霄紧闭上眼睛扶额深呼吸了一下，老天爷这是想玩死她吗？到目前为止可信的队友只有这个小姑娘，她还这样傻得冒气，凌霄霄若不是念在与她身世同病相怜，早就把她祭天了。

当年卧底的时候要是有这么一个猪队友，凌霄霄早就死了八百回了。

“你快站住罢！我只是在感慨自己处境危险。什么神鬼妖狐的，尽跟那些老妈子学些乌七八糟的无用事！”

“哦。”妙绿又转身跑回来，顺便吸完了最后一抹鼻涕。

“你说凌昭音要害我，想必是那金钗有问题，你说来听听。”

妙绿一边接着为她梳妆，一边说着个中缘由。

原来在阶级分明的古代，不仅仅举止言谈上有严格的要求，就连衣着首饰这些细微处也是有要求的。

当年老太师胡常霖携家眷蒙恩入宫贺皇上寿诞。

酒席宴间觥筹交错，最是热闹非凡时，三皇子生母涟贵妃出一字迷：撇下金莲思量长。

其实这谜语脍炙人口，涟贵妃的本意是让皇上自己说出谜底“寿”字，届时大家纷纷说只有皇上猜出谜底，这“寿”合该是非皇上莫属的，讨个吉利博皇上一笑。

大家心领神会都不作声，但都作出苦苦思索的模样。一时之间宴席上安静下来。

正在这时，胡老太师的小女儿，彼时年仅六岁的胡夫人胡可茜，在老太师怀里抬头望着父亲：“那不就是一个“寿”字？”

声音清凌凌的，带着小女儿的天真和稚气，不高不低。

厅中每一个人都听得异常清楚。

皇上皱起了眉头看向胡太师。

涟贵妃捻起一颗葡萄递与皇上，也睨了胡太师一眼道：“太师教女有方。”

众人刚才赶紧低头，这时也纷纷偷偷看向胡太师。

大厅里更加安静了。

胡可茜松开攀着胡太师脖子的胳膊，小小的人儿走到大厅中央盈盈一拜。

“皇上想必也猜出了字迷。这殿上方才无一人说出谜底，那就是只有皇上和臣女猜出了谜底。臣女年幼，与这“寿”的干系相差甚远，但却由臣女说出口，那岂不是皇上越活越年轻，年岁要与臣女一般了？”

皇上听罢哈哈大笑，抚掌道：“诚如涟贵妃所言，太师教女有方。”

众人见状齐齐拜倒山呼万岁。宴席又恢复的了刚才的热闹。

皇后娘娘招手叫胡可茜近前，从头上拔下一支金钗赏赐，笑赞她小小年纪这般胆气和学识，若不是女儿身，将来必定大有可为。

这只金钗，胡夫人一直收藏到现在，不敢擅动。

按照规矩，皇族才可用金，而凤凰式样只有皇后一人可用。其他妃嫔夫人再得宠，也只可用青鸾式样。一旦用了便是僭越之罪。

虽说是皇后娘娘赏赐的，那也不得佩戴或转赠。只能放在家中供奉收藏，就像一个代表荣誉的奖杯。

凌昭音猜测凌霄霄只是一个庶女，没什么眼界学识，平日捧着书卷不过是装装样子，哪认得什么凤凰青鸾。听说了也分辨不出。

若她说是凤凰不肯收只哄她是鸾鸟她也便收下了。

日后到了王府可戴金饰了，穷酸庶女乍得了这么贵重的首饰，还不带出去招摇过市。就算她不敢戴，偷取皇家赏赐私藏也是一行大罪，寻个由头指认她也是赖不掉的。无论如何罪名都是作实了。

而胡夫人，这个平日尽偏帮凌霄霄的老女人也逃不了干系。

凌昭音年岁渐长，胆子也大了起来。虽然她自知这个“嫡女”身份是伙同宋姨娘从凌霄霄那偷来的，但做了这么多年侍郎府嫡女，她似乎认定了那是她本就该有的身份。

凡是让她觉得做嫡女做得心虚的，她都恨。

说了这金钗的来历与门道，妙绿又开始瘪嘴要哭。

“现下收了，再想神不知鬼不觉地送回去也来不及了。进了王府是要清点嫁妆财物的，怎么办啊姑娘。”

凌霄霄听完缓缓打开锦盒，不顾妙绿的惊呼将金钗插在髻上，又命妙绿将盖头给她盖上，合上锦盒，唤来佳红。

“这样好的首饰给了我，那就是我的了。去放在嫁妆里一起抬了去，小心一点，若磕了碰了这么好的首饰可仔细着。”

佳红刚想接过来转念一想收回了手：“姑娘跟奴婢一同去吧，这样好的首饰若是真的磕碰了，把奴婢卖了也赔不起。”

话里有话啊，佳红知道这是皇后赏赐，她不敢经手，若凌霄霄做了手脚反治她一罪就坏了。

凌霄霄在盖头里勾起冷笑：“没胆识的，我跟你一同去。送完直接去敬茶了，妙绿，走。”

佳红心中暗暗一喜：中计了。

正厅前敬完了茶，胡夫人说完送嫁词又含泪额外嘱咐了几句。

凌老爷也破天荒地做出父女深情的样子多送了几步。

在前主的记忆里，凌老爷是一贯只当府里没这个女儿的。他虽然宠爱宋姨娘，却更爱权贵。庶出的女儿对他来说毫无用处。

往日凌昭音欺负凌霄霄，胡夫人虽然每每斥骂责罚凌昭音，凌老爷却总骂凌霄霄不安分。

在他心目中，嫡出的女儿可以嫁得权贵，为家里门楣增光。

再加上家里唯一的儿子也是庶出，且昏懦有余，十岁的人了三字经还是背了忘忘了背，总记不全。

因此凌腾达将全部的希望都寄托给了凌昭音，所以他总偏疼凌昭音些。

如今凌霄霄出乎意料嫁入了皇家。

虽然平昌王几乎没有指望了，但对他的家族而言，庶女嫁给皇子做了侧妃，到底是光彩的。

如果日后能分得半分宠爱，总是有些油水可捞的。

凌霄霄在凌腾达眼里一夜之间奇货可居起来。

拜别了家中父母亲族，凌霄霄坐入了她出嫁的轿子。

因为是侧妃，且平昌王一向是个没正经的，现在又病在床上无暇顾及许多，接亲的仪仗简陋了许多。

平昌王只派了一乘轿子一个媒婆，和几个打下手抬嫁妆的丫鬟小厮。其余再没有旁的了。

大街小巷的百姓都出来看热闹，看这位被抬进平昌府冲喜的侧妃如何出嫁。

看到后不仅同情起凌霄霄来。

虽然是侍郎府的小小庶女，这样就嫁了人难免萧条。

便是平头百姓家里结婚都要请上好几个喇叭匠吹吹打打，热闹热闹呢。

“好好的姑娘，可惜了。”

百姓们小声议论着，渐渐看凌霄霄的眼神从好奇变成了同情，仿佛她不是去结婚，是去送死的。

凌霄霄自己不觉得有什么。

一来是没见过古代结婚的阵仗，二来她本来对这些凡世欢喜也没什么期待，上一世就已经心如槁木，这一世嫁的还是个没见过面的人，她实在不知道该如何热闹才是对的。

她心里只想赶紧走完这个流程，根本没觉得这是自己的婚礼。

而且在这个年代，是一生只有一次的婚礼。

她有些耐不住烦躁，拔下头上的凤凰金钗藏在袖子里。

又有些惴惴不安，将要面对的平昌王是什么样子的呢？

对了，这是结婚，她该不会要献身吧！

转念又一想，平昌王就算再风流，人都躺在床上不能动了还能把她怎么样。

想到这里稍稍放心了些。

凌霄霄没想到的是，她的担心不仅多余，而且完全多余了。

她被抬进平昌王府后，进了一处偏僻的院子，妙绿扶着她刚坐在榻上，就有人来告知她可以自行活动不必等待王爷了。

她连平昌王的面都见不上。

“这算新手福利吗？”凌霄霄有些开心得不能自已。

“什么新手什么福利？”妙绿不解。

凌霄霄暗暗在心里给了自己一巴掌，要不是这个自言自语得毛病，她上一世也不会在Y国身份暴露被暗杀。

“来帮我把冠摘了，压人得紧。”凌霄霄不接话，招呼妙绿来帮她。

“不能摘，要等王爷来揭盖头呢。”妙绿赶紧按住凌霄霄的手。

“那我怕是要戴着进棺材了。”凌霄霄满不在乎地一把掀了盖头。

“新婚大喜姑娘可不能说这么不吉利的话！”

“我饿了，找点吃的去。”

“奴婢也不认识这里，怎么找啊。”

“走，咱们一起去。”

“......”

“报。”

一个面目被面具遮去了大半的人站在王爷寝殿外低语。

“准。”

另一个侍卫穿着的人在殿内回答。

面具男进殿单膝跪报：“侍郎家的抬来了。到现在没什么动静，只说...饿了，换了便装带着侍女找吃食去了。”

“嗯。继续盯着。其他院里也是。”

半倚着床榻的男人低声说道。

虽病容憔悴，但仍然掩不住平昌王眉眼的英姿。虽在病中，头发仍然梳得一丝不乱，纯金四脚蛟龙的头冠更衬得人贵气十足。面颊消瘦苍白，更显得眼窝深邃。

又闭目了半响，方才缓缓睁开丹凤双眼。

“晚上叫她来一趟，承宠了不太受欺负，才放得开手脚做事。”

面具男领命出去，侍卫赶紧叫侍女给平昌王擦汗。

平昌王微微抬手制止，复又闭上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