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人传这平昌王府有二奇。
一奇奇在平昌王年幼时,平昌王生母盛宠之时陡然从贵妃之尊将为嫔。六皇子平昌王从此性情大变,顽劣不堪。
二奇奇在平昌王府内虽有出身名门的正经王妃,但形同虚设。府里正经拔尖儿管事的是一个名分都没有的美人。
相传这位徐美人原来是个宫女,平昌王酒后失态宠幸了她。
徐美人虽然腰肢细软弱柳扶风,但竟是个好生养的。
徐美人一下就怀上了孩子。
涟贵妃得知此事向皇上告发,想借此事大做文章。
虽然当年盛宠不衰的清嫔如今早已不如她,但一想到皇上虽然降了清嫔的位份,却没有冷落她,三不五时地还去看望,涟贵妃就觉得惶惶不安。
因此涟贵妃总想寻个由头让皇上厌弃了清嫔母子。
奈何清嫔平日深居简出,行事循规蹈矩小心万分,让她抓不到漏洞。
而平昌王虽然不太检点,涟贵妃从前也总拿此说辞,向皇上进言清嫔教子无方,可皇上不甚在意,涟贵妃深知若总挑这一件不算什么错处的错处,也太过明显了。
这次总算有个不太一样的。
虽然也是风流债,但闹出孩子来了也算是错上加错了吧。
“堂堂一个王爷,平日尽是与些官家上不得台面的庶女勾三搭四也就罢了,如今竟然连宫女都沾染。再这么下去,我皇家血脉岂不愈发被污了。”
皇上知道自己这个儿子的性情,平日也懒得管教。只是招蜂引蝶了些,到底没犯过什么大错,男儿家风流些也是有的。
“宠幸个宫女而已,哪有贵妃说得这般不堪了。你平日一向不太过问乾儿的事,今日这是怎么了。”
皇上多疑,涟贵妃也觉得说得急了些。她稳了稳心神又道:
“除了朝儿,其他皇子虽然不是臣妾亲生,但都是臣妾看着长大的,臣妾都当自己的孩子疼爱。乾儿以往如何胡闹了些都不要紧,但终究长这么大了,该收敛心思为皇上分忧了。”
皇上搂过涟贵妃:“爱妃慈爱。你说的有道理。是不能让这孩子胡闹下去了。”
涟贵妃喜出望外,以为这次终于奏效了,能让清嫔母子吃一个大亏。
可皇上只是把平昌王叫来不痛不痒地斥责了一番,又让他把这个宫女接回去负责。
平昌王也不生气,嬉皮笑脸地哄了哄皇上,直说把人接回去就是了。
徐美人到了王府里起先小心翼翼,后来渐渐发现平昌王虽然妻妾成群,也不大往后院走动,偶尔召见众姐妹寒暄一番,也都是淡淡的。
且这么多的女人,生下孩子的只有她。
她心知肚明这孩子究竟是谁的,但既然把她安排进了平昌王府里,那她就是平昌王名正言顺的妾室。
这孩子也就名正言顺的是平昌王府的世子。
其余侍妾们虽然也常常被召去侍寝,但每个人其实都是在寝殿里坐上一夜。
也就是说,平昌王其实没有宠幸过这府里的任何人。
但大家都不好把真相拿到台面上来说,因此往日彼此也都客客气气的——
谁也不知道这府里哪个是真得了宠的,哪个是摆在府里当陈设的。还是谁也不得罪的好。
但这位徐美人是怀着孩子进府的,那便是实打实的受了宠。
徐美人自恃生了庶长子,又见这府里人都唯唯诺诺不敢得罪她,渐渐抓尖儿卖乖起来。
平昌王知道了也只道“随便她吧”。
他才懒得管这些女人如何明争暗斗。
徐美人自觉是得了默许更加有恃无恐起来,渐渐地将谁也不放在眼里。又有儿子傍身,竟成了这府里唯一的正经女主子。
王妃到底是这府里名分上的正位,从前每天叫众人前去请安问话,渐渐的也变成了这位徐美人的主场。
王妃成了组织委员。每日把大家叫来,然后自己当了背景板,看这位徐美人耀武扬威地对妾室们训话。
她谢灵芊是尚书府嫡出三小姐,自小不说众星捧月那也是掌上明珠,哪里受过这样的委屈。
当初嫁到王府来,也是尚书老爷安排求皇上赐婚的,教她在府里好好拢住平昌王的心,把持家业栽培人手,再生个世子留待日后。
她虽在闺中也听闻过这位王爷的大名,起先是不肯的。
但家中坚持她也慢慢想通了:最不济还是个王妃之尊,而且凭她的美貌与学识,还怕比不过其他上不得台面的庸脂俗粉吗?
嫁过来后她才直呼上当了。
除了大婚之夜平昌王把她撵去打地铺睡了一夜之外,她从此连那个寝殿都没进过。
虽然平昌王偶尔也到她屋里坐坐,但都是例行寒暄一番就走了。她还打听过,连叙话的内容都与其他妾室的一字不差。
她起先告诉自己,刚开始王爷对她有些生疏是自然的,日子久了发现自己的好就没问题了。
可没等到王爷回心转意,倒来了个宫女出身的妾室每天在她头上作威作福。
她刚开始忍不住去向王爷告状,王爷不咸不淡地说:“徐美人宫女出身,粗鄙了些也是有的,你与她一般见识不是自降身份吗?”
后来她再去告状王爷直接不耐烦的说她无用,堂堂王妃一个妾室也压不住。
她见指望不上王爷又回娘家告状,娘家也骂她愚蠢,让她自己看着办。
她自想着寻个由头惩治了徐美人让她安分些,可每每刚斥骂了,徐美人就哭哭啼啼地跑去平昌王那里诉苦。
平昌王烦不胜烦置之不理,只说:“她骂你你不服,你就骂回去啊,骂人还要本王教吗?”
她就真当了圣旨喜滋滋地跑回去骂王妃。
没涵养的宫女骂的都是田间地头的脏话,王妃自小长在书香门第哪里听过这些粗鄙之语,气得抬手便要打人。
徐美人立刻撒泼喊着尚书府嫡女要打世子生母,其他人见状赶紧拉开了两人,也不知是该劝谁消气,只得两头都哄,一时之间乱作一团。
被吵得烦透了的王爷在此时突然出现,将众人喝止后,责备王妃无能,管不好内事。
这下大家都明白风往哪头吹了,更加为徐美人马首是瞻。
王妃气得病了半月。
半月后竟一改先前的面目,对徐美人态度也软了下来,再不与她争抢什么。
她心里盘算得是,就算你徐美人再如何得宠,这府里正经的主子还是我这个王妃。你跋扈我就再将你捧得跋扈些,日后登高跌重还需要我费力气整治你吗?
捧杀对于这种油盐不进的东西最是有用。
年深日久,徐美人俨然将自己视作这府里的女主人了。
今日也是如此。
凌霄霄入府后,徐美人约莫着凌霄霄上下打点得差不多了,遣身边的姑姑“请”凌霄霄去叙话。
说是“请”去,实则就是传召。“请”是说给外人听的,再怎么跋扈,场面上的东西还是要说得过去。
“凌妃娘娘还是别耽搁了,我们美人知道娘娘初入府里事多,只见个面叙话几句就好。”
传话的芳兰姑姑鼻孔朝天,粗声大气地催促着冷眼看她的凌霄霄。
“这府里几个侧妃?”
“原先是没有的,现在只有您一个。”芳兰姑姑将回话的敬语也省去了,不耐烦地回答凌霄霄。
“那侧妃大还是美人大?”
芳兰姑姑怒视了一眼凌霄霄,又板起脸生硬地回答:“侧妃大。”
凌霄霄一摊手:“这倒奇了。我堂堂侧妃要先去拜见一个区区美人。看这位姑姑的气势,不知道的还以为是皇后娘娘传召本妃呢。”
芳兰姑姑气得频频点头:“娘娘既然不想去就罢了。不过别怪老奴没提醒你,咱们美人是这府里唯一一个世子的生母,这阖府上下没有不知道的。莫说娘娘您,就是王妃娘娘也要给咱们美人几分面子。王爷也最是宠爱美人。娘娘既然这么不识抬举,那老奴也不必与娘娘多费口舌了。告辞。”
说罢也不告安,转身就往屋外走。
“站住。”凌霄霄懒懒地叫住她。
“凌妃可是想通了?”芳兰姑姑回过身来得意地问,见凌霄霄松口,连“娘娘”也不称呼了。
“跪下告安。”
凌霄霄抬起方才懒懒支着的下巴,直直地盯着芳兰。
芳兰不可置信地看着凌霄霄,仿佛在看个傻子一般。
“凌妃是没听清楚老奴方才说得话吗?”
“你是没听清楚本妃说的话吗?”
芳兰气恼羞愤,“哼”了一声拂袖而去。
妙绿战战兢兢地看着凌霄霄:“娘娘,刚来府里就树敌不好吧?听那个姑姑的口气,这位美人来头不小啊。王妃娘娘都不放在眼里呢。”
凌霄霄睨了一眼妙绿:“我若一开始就让这位美人拿捏死了,你觉得我以后的日子就会好过了吗?她只会看我懦弱不堪直接将我踩在脚底下。我索性与她翻了脸,她立时能拿我怎样?你去,让她们把这事在府里散出去,她真想立刻害我也要思忖一二了。”
“娘娘,那府里的人会不会觉得咱们嚣张跋扈?”
“笨丫头。我只是说了正常侧妃会说的话,要说跋扈也是她跋扈在先。我初来乍到才一天,现在明面上与我不和的只有她一个,我真的马上出了事她能逃得了干系?”
妙绿眼睛亮了起来:“从前奴婢只觉得娘娘聪明,什么字都认得,什么书都会念。不想娘娘如此聪明!奴婢这就去办。”
说罢起身跑出去,边跑边喊:“不好啦!不好啦!徐美人的姑姑骂凌妃娘娘啦!”
凌霄霄一口水差点喷出来,笑骂道:“一根筋的蠢丫头。”
说罢看了一眼房顶上面具男潜藏的位置,踪迹消失了,想是回去复命了。
“应该像是侧妃该有的反应吧?”凌霄霄喃喃自语了一句。
平昌王在寝殿里听罢方才的事,捂着扯痛的肚子吃吃地笑。
“看来是个厉害的,徐美人这个蠢货这次踢到铁板了。也好,她们越是斗,我越是好掌握这些女人。”
“这次还是助长徐美人的气焰吗?”侍卫猜不透王爷的意思,试探地问了问。
“不必,由她去。出身低微的宫女得势,其他人虽然面上客气,心里到底是不服的。暗潮涌动了这些年,怨气想必也攒够了。是该有个人出来跟徐美人分庭抗礼了。”
“王爷不怕侧王妃权力过盛,害起王爷来更方便了?”
“我只怕她处处小心,露不出马脚。”
平昌王稳了稳情绪隐去了笑意又道:
“时辰差不多了,请这位侧王妃来侍寝吧。”
平昌王身边的一个侍女领命,在暮色中向凌霄霄的院子里奔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