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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楔子】

“溸离,吃下去,我要你活着。”男人将一颗丹丸送入怀里的少女口中,他面色苍白,而怀里的女孩脸色却是比他还要白上几分。

“这或许是最后一次了,以后,不知道还能不能再陪着你……”男人低低说着,轻抚着少女的头发,“这么多年都过来了,这一次你也不能有事……”

然而少女却似睡着了一般,并未回应,温顺地躺在他怀中,呼吸平稳却微弱。

“咳……咳咳,“男人强压下胸口腥甜的血气,将少女缓缓放回床上,”幸好还来得及,你总归还活着,我没有违背我的诺言。“他执起她的手,放在唇边轻轻吻了一下。

“都几辈子了?上一世你还是个娇蛮任性的富家千金呢,却不想这一世,你竟投生了个女山匪,不过……倒也适合你。”男人嘴角勾了勾,坐在床边温柔地看着她,“还记得你做道姑的那一世,可把你憋坏了,成天就想着偷酒吃肉。”

男人絮絮叨叨说着,女孩却始终没有回应,直到暮色将至,他才慢慢起身,仔细替女孩掖好被子,“溸离,答应我一定好好活下去,我若还能……就来寻你。”

“等我。”

男人的目光一直注视着女孩,他的身形逐渐变得模糊,慢慢地消失在了夜幕中。简陋的小木屋内只留下女孩一人。天已黑,万籁俱寂,女孩安静地躺在黑暗里,屋内连一丝月光也无。

……

……

不知过了多久,屋外突然不合时宜地刮起了一阵风,吹打着杂草,发出簌簌的声音。没有脚步声,却有什么正逐步往小屋内靠近——只听“吱呀”一声,紧闭的门被缓缓打开……

地面上出现了一个细长的影子——

再看,影子竟不止一个。

【正文】

知生有必死,则怖死不必。

知盈有必亏,则过满不必。

然爱,何以。

人世。

此时人间正值大晟统治时期,晟国百姓在历经多年的王室动荡,内外战乱后,终于在大晟三五七年末,获得了难得的安宁。

这一年发生了三件大事。

第一件,烨王继位。

第二件,烨王不见了。

第三件,烨王又回来了。

其实不管是烨王,张王还是李王,谁登基,谁掌权,在百姓看来都不过是茶余饭后的谈资,他们要的只是平和安稳,至于王室怎么样,朝廷如何争,都无关紧要,日子都是一样的过。独独这位烨王,却是无时无刻不牵动着大晟国每一个子民的神经。

烨王原本是众多继位者中最为年轻的一位,却因为其不声不响与世无争的性格,阴差阳错地在残酷的政治斗争中苟活了下来,于新年之初被逼迫着穿着沉重的华服登了大宝,民间至今还流传着“烨王登基大典时,甚至腿软走不稳摔了个狗啃泥”之说。

而这位烨王本就是个绵软温吞的性子,风花雪月吟诗作曲是一把好手,处理朝政却完全不在行,他的宝座和性命自他登基以来就一直岌岌可危,终于在刚入夏时,这位被赶上架的烨王,失踪了。

大约这位烨王真的是天生命好,他失踪的这段时间,宫内斗来斗去,竟也没有人真正登上大宝,靠着几位他曾十分信赖的老臣,大晟王朝不仅没有分崩离析,还平安无事地维系了下来。

直到烨王重归,竟是转了性子,手段雷霆,一改国政沆瀣一气的腐朽之态,废旧制,推新政,杀的杀,贬的贬,用的用,留的留,竟在入冬这最为萧索衰败之时,给的大晟国带来了春雨般的希望,大晟摇摇欲坠的地基,又这么给稳了下来,甚至比之前的还要牢上几分。有人说烨王是去受了佛祖点化,也有人说烨王是被仙人驱了魔障,但不管众人如何揣测,百姓们看见大晟的变化并深受其益,对重归后的烨王还是颇为赞誉的。

只是,好不容易安稳平和了几日,这位烨王又做了一件惊人的举动——众目睽睽之下,竟抢走了他自己的登基大典的祭品!

祭典开始,烨王一袭红袍,站在祭祀的高台上,数万人立于台下,注目着他们所尊崇的一国之主。

迎神毕,炉内烟火高升,万民叩拜,夜凌谷数十人抬着偌大的轿子缓步而行,将祭品献出,一少女戴着面具端坐在神轿上,她的周围堆满了玉帛——夜凌女与玉帛一样,都只是为了祭天而献出的贡品。

烨王上香后,诵文,乐起,烨王复位,端看着台下燃烧着熊熊之火的大晟国宝九梵金炉,夜凌女祭天礼,便是将其放入大九梵金炉中焚烧三天三夜,炉中之火不灭,是以礼成。

前面说到烨王重回王位后,废旧制,除旧礼,然而有些制可废,夜凌女祭天之礼却经过百年承袭,早已根深蒂固,牢牢刻在了晟国人的心中,在他们看来,唯有谨遵此仪,才能保大晟国祚延绵,因此纵然烨王有废除之意,却也在举国强烈的反对声中不得不遵守。

夜凌女乃是由一叫夜凌谷的地方所进贡,夜凌谷会不定期从民间挑选出年轻的少女带回谷中进行培养,用草药洗澡,只能吃乳水和花蜜,受专人看顾,被视为最圣洁的女子,能做天地的奴仆。而到了大晟国祭祀大典之日,夜凌谷便会从中选出一名女子作为夜凌女献祭,为保礼成,夜凌女都会提前被毒哑喉咙,麻痹躯体,使其口不能言,行为不能自控,在作为祭品时不会挣扎哭叫。作为大晟与天地沟通的使者,也作为神圣的祭祀贡品,夜凌女应绝对服从于自身受焚烧以祭天的残忍命运,这也是烨王登基后想要废除此仪的根本原因。

相传,夜凌谷本只是一偏远的山谷,却因进贡夜凌女而闻名,第一代大晟王便是因此而一统的天下,后来大晟几经磨难,皆在用夜凌女祭天之后渡过难关,是以百姓心中哪怕有不舍,也以自家女儿被选为夜凌女为荣,更何况哪家一旦出了个能做天地奴仆的女儿,那便意味着此户人家从此飞黄腾达,有享不尽的富贵荣光。甚至到了后来主动送女儿去做夜凌女之事更是数见不鲜,夜凌祭天之制,早已深深刻在了大晟国的骨血之中。

祭官们将祭品送至燎炉前,烨王至望燎位冷冷注视这一切,乐官的奏乐声逐渐响至高潮,就在祭官们正欲将少女投入炉中的一刹那,夜凌女脸上的面具脱落,烨王瞳孔骤缩,竟是飞身而下,众人还没来得及反应,只见一鲜红闪过,熊熊燃烧的金炉被踢翻,烨王抱着作为祭品的女子在天上旋转了整整两圈,方才缓缓落地。

这大概是大晟国民迄今为止经历过的最漫长的一刻了,所有的奏乐师都停了下来,诵文者亦是忘记了诵文,连祭典司仪都不知作何反应,所有的人都摒住了呼吸,恢弘的大典一时寂静无声——

这位新登基的烨王,在如此重要的祭天之仪上,竟亲自抢走了祭天的贡品!!!

举国沸腾了。

新王即位,此乃大晟国之大事,夜凌祭品焚化以贡天地,大晟国自开国以来代代如此。更何况举国皆信唯有此才能保大晟国泰明安,大晟国力强盛,征战外敌所向披靡,未曾尝过败果,历代君王更是笃奉此仪,对大典要求之苛刻,一代胜于一代,夜凌女祭天,昭示人世拳拳之心,大晟方能千秋万代,国寿无疆。

然而这位年轻的烨王不仅在众目之下飞下祭台将夜凌女夺下,还随即下令废除此仪,连官员们都不知如何阻拦。

“王上!万万不可!”

“烨王难道疯了?!”

“这究竟是不是我们的王上?!这样的人真能当一国之主吗?!”

……

反对声,议论声,鼎沸空前。然朝廷之朽可除,百姓之腐,举国之腐,又如何是一朝一夕就能改变的?无奈之下,为救下怀中的女子,烨王只好妥协一步,向天下昭:将夜凌女进贡于宫中,王生而生,王死随殉。

焚烧夜凌女本就是为了去侍奉天地的,若王上都甘愿焚化肉身,牺牲自我以奉天地,那再烧不烧夜凌女又有何要紧?加之烨王确实平定了内乱,稳固了大晟的统治,实力威望前所未有,烨王若想亲自献祭并要夜凌女随葬,也不是不能接受的了。至于对他们的烨王为何要抢走祭品的猜测,自然是众说纷纭,不胜枚举,究其根本无非就是王室秘辛,着实为话本说书,茶余谈资增添了不少素材。

总之,在烨王救下夜凌女并颁布新昭之后,随着反对声逐渐衰弱,大晟三六一年,焚活人之仪终于得以废除,大晟也在烨王的统治下逐步走向了正轨。

……

“王上,离姑娘将寝殿香炉给打翻伤着了腿,您快去看看吧。”侍女芷香急急忙忙禀报。

烨王此时正在书房批阅折子,闻之立身而起,一边迅速赶往寝殿,一边呵斥道:“本王命你们好生看护,如何会发生这样的事?是何人让她靠近炉子的?”

侍女们面色发白,跪倒一片,芷香忙道:“是奴婢之过,奴婢一时失察,请王上恕罪。”

烨王寒声道:“溸离若伤到了哪,你们谁也别想逃脱罪责。”说着,匆匆踏入寝殿,赶至溸离身边,蹲下身查探其伤势。

这位溸离姑娘,便是大晟国第一位在新王即位后却未被火焚祭祀的夜凌女,其以白纱遮面,骨瘦嶙峋,双目亮得似珠,黑得似夜,深得似潭,肌肤白得几近透亮,如瓷胜画,不似真人。

溸离眼睛一眨也不眨地盯着烨王,所有人都向烨王行礼,独她没有,烨王亦没有开口问她如何,因为她也不会回答,新夜凌女不仅是个不会说话是个哑巴,而且似乎心智也不太齐全。

医官道:“禀烨王,夜凌女之伤乃皮外伤,未动及筋骨,敷药静养即可。”

烨王颔首示意已知,待医官诊治好伤,屏退四下,亲自为溸离包扎,莹白的小腿延自足踝有大块烫伤,血还未止住,显得触目惊心。在战场上见惯了而刀光剑影,血肉横飞,此时的烨王却心疼地皱起了眉,小心翼翼地将溸离的腿放到膝盖上,为其处理伤口。

溸离盯着烨王,微颤着有些抗拒的身体逐渐平静下来,烨王的袖子无意间滑过她的足心,她下意识地收回脚,又咯咯笑了起来,烨王看她这般,又好笑又好气,替她把裤腿卷好,道:“很疼吧,是我不好,忘了命人撤下这些炉子香火,是我疏忽了。”又柔声指责道:“现下记着了,别再去碰这些东西,伤着自己。”

溸离蹭了蹭他的手,却似没有听见他的话一般,收回腿,注意力又转到别处去了。

烨王起身看着她,轻叹了口气。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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