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本是无名山上的一棵绛珠仙草,机缘巧合偶然化形成人,幸得仙人收留,拜为师尊,潜心学艺。做过几场春秋大梦,诸如被土匪爹娘收留又抛弃,和一国之主谈了场无疾而终的恋爱什么的,当过弃儿,当过祭品,还做过哑巴,傻子,这梦做得,可谓是跌宕起伏,惨不忍睹,精彩绝伦。
——这些都是我师父告诉我的,我一个字也不信,且不说哪里会有化形如此丑天赋如此差机缘如此巧合的仙草,便是做梦也不可能梦得如此真实——更何况身上还带着梦里烨王给的坠子,虽然说实话这珠子串得是有点简陋了些,但中间的图案还挺好看的。
梦里最后一心只想着给烨王做陪葬了,什么东西也没带,如果当时多顺一点金子珠宝什么的就好了,现在也不至于如此身无分文,果然还是太年轻了。而且,梦里为我弹月光的仙人,也真真切切存在——我觉得他有几分像我师父,但我没向他提及,总觉得那么荒谬的梦,不仅当真了还说出来,有点傻气。
师父教我弹琴下棋,练字画画,以及修炼灵力,他对我极其温柔,也极其放养,每天好吃好喝的,字想练就练,灵力想修就修,没心思学的话,还容许我睡觉睡一整天,这日子过得,搞不好现在才是做梦。
师父说他只是一有法术的术士,并非什么仙人,在我看来,着更是为了糊弄我胡说八道,这世上哪里会有如此空灵飘渺,不染凡尘,清逸俊雅的普通术士?真当我没见过世面吗?又不是小孩子了,师父您老编的谎想要我信,多少还是走点心吧。
师父既然诳我,我便也诳他,让他以为他说的话我都信。我刚开始见到他时,确实是什么都记不起来的,我知道我忘记了很多很重要的事,但具体是什么却怎么想也想不起来,我还记得那时师父对我说的话:“过去发生什么都不重要,万般事皆有定数,不必强求,现在起一切重新开始。”
我虽暂时想不起来事情,但我并不是傻子,虽然不认生,但也不是毫无防备之心,在仔细分析我的境况后,又暂且能确定自己是安全的,就姑且选择信了他。
而后事实也证明,这个人对我没有恶意,不仅没有恶意,还对我很好,做了我的师父,收留了我。我起初其实也是很听他的话的,他说什么就是什么,他说我叫皎皎,我便承认自己叫皎皎,甚至几时起床几时就寝,都尽量跟他一致,听话得像个小孩。
只是渐渐地,脑子里开始有了碎片化的记忆,时不时虽然会有些头疼,但我也还能忍,更何况头疼后就能想起不少事——只是,那些事和师父给我说的差别巨大,我曾试探性地问过他:“师父,有没有可能我其实不是仙草,我曾经……在凡人的王宫里待过?”
然而师父都会冷冷地出言覆盖过去:“不要想太多,都是无关紧要的梦罢了。”
看出他不喜,我也便不再提及我想起来的事,甚至到后来,脑海里的记忆愈来愈清晰,连当时的心绪,全都记了起来——在山寨里受人欺辱,救下了那个原就是王的男子,他的笑他的陪伴他的不辞而别,以及到了后来我人变得痴呆时的场景,都历历在目,像是看了别人的故事,却又有十分深刻的印象,非要形容一下的话,类似于我套了一个壳子,她虽是别人,也是我自己,我旁观着她的事,也成了她的经历里的人,因为我能清晰的感受的我的内心——每当有那个男人出现,我的心绪就再无法平静,每每想起他的拥抱,他手掌的温度,我都心如雷鼓,感觉自己像个初恋思春的少女,等再次静下来,心又灼热得像沸水,那是对那个叫重颜的男人挥之不去的浓烈情谊。
不过,这些师父都不知道,他不知道我已恢复了过往的记忆,不知道青藤木的坠子于我而言意味着什么,或许他也不知道我知道他是仙人,不知道我一直……都在努力的寻找烨王的下落——凡人死后投胎转世,不管他转世变成了什么,哪怕成了乌龟王八,我也要找到他,这是我的执念。
话说回来,我之前过得那么惨,又被打又被害的,现在却有师父收留教导,对他,我还是很敬重很感恩的。
我脸上有块丑陋的疤,他教我如何用法术掩盖。
我曾问他:“师父你介意我脸上的疤吗?”
他道:“不介意。”
我觉得他是为了不伤害我说的假话,我又道:“可是别人都说我丑怎么办?”
他道:“这里没有别人,而且……有我在,不会有人敢说你丑。”
……好吧,我勉强信了他的胡话,反正他诓我的也不止这一件,可是我不死心,过了几日换个迂回的方式又问:“那如果我某天突然照镜子被自己吓哭了怎么办?如果不照镜子也有可能看见水里倒影,或者洗澡的时候低下头,突然被自己吓晕了过去之类,你看,那个时候也不好让你来……”
师父皱眉:“你到底想说什么?”
我道:“就没什么办法能去掉这个疤吗?”
“……”
他这才答应我教我改变皮相的法术,只不过我法力实在是低微,能勉强遮住疤痕已是不易,像那种三头六臂千变万化的是万万做不出的。
更何况,我修行的也不是化形之术,师父教我的大多是打架的法术,我这个人在修炼上很不上心,如果非要修炼,不如学点能揍人的东西,学什么幻化点飘雪花瓣什么的华而不实,倒不如打架揍人有用,而且学后效果立竿见影,下河抓鱼上树抓鸟什么的,一下子就能成功。
师父教我那么多东西,我对他自然是敬重的,不过嘛……心里敬重是一回事,怎么称呼他又是另一回事,面对如此年轻貌美的一张脸,对着他叫师父的话未免太显老了,于是我完全卸下对他的防备心,何他熟识,真正拿他当师父后,我便开始唤他的真名——锦渊。
我本想他多少会生点气,却没想到他竟然很快便接受了这样没什么礼貌的称呼,甚至还给我了他在笑的错觉,因此我胆子也愈发大了起来,常常“锦渊,锦渊”地直接喊他的名字,有时也会“阿锦”“阿渊”地胡乱称呼,对我这样没上没下的行为,他却始终都不甚在意,只笑笑,温言问我今日功课如何,或者吃饭了没有。
虽然不论我怎们叫他他都应,只有一点,他不喜欢我叫他“仙人”,任何带“仙”字的都不行,一旦我这么叫他,他就会立刻变了脸,有一次甚至还罚我抄书,连抄十几遍,不叫就不叫吧,这年头,竟然还有不想做神仙的,或者明明自己就是神仙,还不肯承认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