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有很多事我也是到了天界才知道,不是所有神仙都活得逍遥自在的,他们既身为神仙,有些事似乎生来就必须得做,没有选择,也不问原由。
比如大殿下夜辞,二十四节气二十四昼夜二十四这样那样一刻也不能停歇;重颜化元重生后执掌四方天将,手握重兵,大小战事皆需要他,别看天界实力强盛,妖魔鬼怪还是会时不时搞点小动作,四海八荒各异族也不会太规矩安静,常常天帝一召见,重颜就带兵出兵了,有时候甚至只让重颜一人去威慑或者谈判,也因此,我对重颜在天界的口碑颇为好奇,一旦闲下来便四处打听:
金炎道:“那是,我家二殿下英明神武玉树临风,三焰赤火一现,妖魔鬼怪闻风丧胆,立刻俯首称臣。”
我脑海里回想了下狐狸的脸,那种魅惑众生的妖娆竟然能和叱诧风云的威严奇异地结合在一起,我不知道重颜的三焰赤火是怎样的,但想起烨王身着铠甲的样子,心潮仍是很澎湃。
元琼则评价道:“重颜嘛,长得还可以,打架也还行,抢你没抢过他是我技不如人。“说着摸了摸我的脸:“小可爱就先放你在臭狐狸那边待着,等我哪天打赢了他一定把你夺过来!”
我哼哧哼哧地摇头,我又不是没见过他们打架,“还行”这种程度的描述简直是不恰当到极点,可见她说的话并不客观。
天璇则道:“溸离姑娘你得相信,就吸引力来说,你比重颜诱人可口多了,你那至纯的元神实在是……”一边说着一边摩拳擦掌,表情与人间怡红楼里徘徊的顾客相当类似,他从怀里掏出了个煤球般黑不溜秋的丸子,对我道:“这个元神大补丹能够让你的元神更精进,对修炼大有好处……”
我艰难地咽下口水,尴尬地笑了两声,在他还没有把那团煤球塞入我喉咙管之前我脚下抹油赶紧撤掉了,天知道他说的是对“我”修炼有好处,还是对他自己啊!
最后我还是决定去找蓝瑛聊聊,毕竟就脑子好使程度而言,他应该是最低等级的,可能和我不相上下,是个能聊的朋友。
听完我的问题后,他故作老成地道:“二哥行事果断,战果累累,父帝很信赖他,因此平乱统兵之事便处处少不得他。他从小便天赋惊人,灵力浑厚,年纪轻轻修为就已至神君,你可知道我小时候听得最多的就是‘看看你二哥,他在你这个年纪的时候都已经怎么怎么样了’这真的是我长久的恶梦。”
他这番评价倒是很中肯,我是信服的。可见父母拿小孩攀比不是只有人间才有的,天上的神仙也一样。
然而说着说着,他突然一转话锋,对我道:“不过要说能配得上我二哥之人,我长这么大也就见你勉强还凑合,其他那些公主呀神女呀,都太虚伪太做作了,端得一副清高的姿态,却天天想往二哥身上凑,还是你这种脾气的比较对我胃口,虽然说你不是神仙吧,但长得比神仙顺眼,你做我嫂子还是很合适的。”
“……”
他这话到底是夸我还是骂我?为什么是用“顺眼”这种听上去那么勉强的词?更何况我原本的脸是有一道长长的疤的,奇丑无比,蓝瑛难道是在借机羞辱我?
虽然心里知道以蓝瑛的脑子绝对想不到这一层,但提及我和重颜是否相配这个问题,我竟然生平第一次,变得有点自卑起来,重颜的实力和地位自不用说,可是我就不同了,我连一个像样的法术都不会,什么都拿不出手,所以,重颜究竟是怎么看上我的?我记得重颜曾经无意间跟我提过我的元灵十分纯净,百年不遇,连神仙里都找不出几个,可难道只是因为我的元灵吗?可那并没有什么用啊!又或者神仙的品味都比较独特?
所以说谈感情真的容易增添烦恼,尤其是这种很不对等的感情。然而蓝瑛根本看不出我情绪的转变,不知道我心情就在这一瞬间已经从平原跌入谷底,还兴致勃勃地问我:“彩羽鸡的毛可好看了,一起去拔两根吗?”
我:“……”
……
一日,天界各厮都去处理各自个事务了,我自己闲着无事,便在天界四处转悠,重颜的枫林苑确实是美,但因为天天待着看久了,也无甚新奇之处了,再者,重颜宫殿里的人甚少,好看的仙婢还没有蓝瑛的梓泉宫多,没有哥哥姐姐弟弟妹妹什么的解闷儿,很是无趣。
一边胡乱溜达着,不知不觉再抬头,忽见远方某处出现了一棵参天大树,与雕梁画栋的天界完全不同,我慢慢走过去——这树竟比我想的还要大,说要几十个人才能合围也不为过。
我从未见过如此庞大的树,几乎有一幢小楼那么高枝繁叶茂,树枝上叶绿成荫,似春夏的生机,仔细看却又有叶子落下,枯黄寥落,如秋冬的苍凉,树周围是耀眼的阳光,树下却铺满了皑皑的白雪,只是一方地,一棵树,却为何会同时存在于变换的四季之中?或者说,四季为何会同时显现于一棵树上?
虽说太好奇不是好事,但此时此刻我却不知道是从哪里借来的胆子,格外地肥,我忍不住一步步走向前想要一探究竟——慢慢靠近树旁,我伸出手,树干干燥而温暖,然而脚底却能明显感受到刺骨的冰凉,一面是参天树荫的一派生机,一面却是飒飒落叶的满目萧索……
我正看得出神,忽而听见身后有一人道:“昼行夜寐,四季交替,兴衰轮回,生生不息,这便是天地万物之道。”
我微微一惊,回头看去,竟是夜辞——重颜同父异母的长兄,天界的大殿下。
我应道:“大殿下。”
夜辞温言道:“不必如此称呼,你是天界的客人,若是姑娘不嫌弃,便和重颜蓝瑛一样叫我夜辞吧。”
平时几乎很少见到他,偶尔见到也只是他与重颜一起时,两人公事繁多,在一起议事时又不准旁人打扰,我至今也未曾和这位大殿下说上几句话,今日一见,便觉得这位天界大殿下果然温和有礼,看上去很好相处的样子,而且他与重颜是血脉相连的兄弟,关系看上去处得也还不错,我盘算着,竟然是重颜的长兄,好好应承总是没错的。
于是我也亲和地客气道:“夜辞,你也直接叫我溸离就好。”
说完,我又看了看周围,问道:“你可知道这是何地?我见这树生得有趣便走近来瞧了一瞧,踏至此间无意冒犯,不知是否打扰?”
夜辞道:“怎会,若重颜不来找我,我平日便都是独自待在这月华宫内,调昼夜之时,正四季之变,一人面对着这一棵树,都已经记不清是几百几千还是几万年了,无聊得很。”
他缓了缓,看着我笑道:“若非你今日到此,我恐怕又是好长时间连个说话的人都没有,我倒是希望能多有几个有意冒犯的人呢。”
这话说的,得体又大气,不愧是重颜太子之位的有利竞争人选,于是我更加亲和道:“哪里哪里,殿下客气了。”原来这儿竟是夜辞的宫殿,但我看这里似乎除了这棵巨树,连个像样的房子也没有,却被叫做什么……月华宫?和重颜的枫林苑一样,看着一点也没宫殿的样子,叫园子还差不多。
我一面腹诽,一面接着道:“所以殿……夜辞,平日都只有你一个人在照看这棵树吗?这树好生奇怪,我从未见过这样的……好像在发芽,又好像在枯萎。”
夜辞颔首道:“此树名为长生,是这月华宫内唯一一件有灵的活物,从朝曦到斜阳,新月到下弦,从开岁至残冬,阳春到岁余,春夏秋冬一年四季都能显现。姑娘说的……照看到看不上,不过是我灵力的外化,与我做个伴罢了。”
不得不承认,夜辞这样举止斯文,仪表堂堂,泰然又有礼,简直满足了我对神仙的全部幻想,我道:“既是如此,为何要化形成树?直接找些有灵气的小动物岂不更好?神仙要想驯服个灵兽应该很容易吧,而且我听说,广寒宫的嫦娥仙子不就有一只兔子作伴吗?”
夜辞道:“万物皆有情,动物亦是如此,从这一点上看人与动物并没有什么分别,束缚上了羁绊便系上了挂念,不论何时,不论到何处,都会有这份牵挂。”
他顿了顿,继续道:“只要有情,爱恨嗔痴皆是苦,倒不如看这一花一叶里的世界,一草一木中的春秋,无羁无绊无牵无挂来得洒脱自在。”
他这一番高深莫测的大论我也不太懂,好像有些许道理,但心中却并不多么认同,他这哪里是没有羁绊和牵挂,这分明是既无心也无情,不愿意付出也不愿意接纳罢了,倘若这树不是他的本体,但凡世间任何一棵其它的花花草草陪着他千年万年,难道他也不会有情感吗?
但我也说不出什么有理有据的反驳,只道:“如果没有爱恨,也没有喜怒,那活着还有什么意思,在我看来,孤孤单单一个人,不哭也不笑,那才叫才苦呢。”
刚说罢突然觉得这番话肯定伤了他的心,便忙补救道:“我不是说你,我的意思是……你又要管时间又要管四季的,肯定忙得必须得守在这里脱不开身,我知道重颜也忙,平日里也没多少时间陪我,你若觉得无聊的话,我在天界倒也认识了几个朋友,你若不介意的话,我可以叫上他们一起经常来你这里串门。”
说着,我捡起地上的一片叶子,对着头顶上的光眯着眼睛看了看,道:“我特别喜欢树,之前我还常常听一棵很老很老的树给我讲故事,我可以把那些故事讲给你听,讲给这棵树听,就当也替我打发打发时间,陪我做个伴吧。”
夜辞愣了愣,复笑了,犹如人间暖夏的微风,和煦而温柔:“如此,甚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