归源丹,一种古老的禁术,重颜也给我说过,顾名思义,就是归源溯始,舍弃前尘。以前多是为走火入魔之人炼制,靠此丹归源重造,服用之后修为尽毁,无论是灵力还是心智都回归到如初生的婴儿般,一切从头再来。
所以,锦渊是为了我,为了让我活着才去炼的此丹,身为人之躯,死后便会进入轮回,而若是轮回都已至极限,那便是解无可解,只有归源丹,能将死,归源复生。
原来,我不是因侥幸而活下来的血灵,我之所以没有和我的族人一同覆灭,之所以能幸存下来,是因为母亲,因为锦渊,因为他们拼尽权力,才让我获得了生。母亲为了让我活下去而将我封印,我又因封印而和凡人一样堕入轮回,轮回本没有尽头,可偏偏我却到了大限,也因此,锦渊冒险炼化归源丹,再一次让我新生。
一步步,一回回,命运流转,环环相扣,命运早就组好了这盘大局,我们都早已陷入这局中。
而据我所知,此丹制作颇为复杂,不仅要用忘川之水,还需要许多极为难得的药草物料,最重要的是炼就此丹需要耗费的炼丹人的修为和灵力,甚至足以将此人摧毁,最后的下场多半是修为尽损,灵力枯竭而死。因此被列为禁术,连知道的人都很少了。
想到这里,我心下一紧,若锦渊给我炼了归源丹,那他岂非……
我拽着他袖子的手心立刻渗出了薄汗,说话的声音都有些不连贯:“锦渊你……还好吗。”
锦渊确实毫不在意地点点头,随意道:“无事,只是那之后确实花费了点时间恢复,就没能顾上你。”
他越是轻描淡写,我就越知道他所消耗的灵力和修为,肯定几乎要了他的性命,我张了张口,好半天也说不出话,最后只轻声道:“谢谢你,锦渊。”
欠你太多,已经……还不完了。
却不想,我一句谢谢,锦渊却突然发了怒:“谢?你谢我什么?我苦心孤诣地救你,护你,可你呢?你却要自己寻死,你死了,叫我怎么办?皎皎,我已经什么都不求了,我不管你喜欢谁,也不要你爱我,我只求你好好活着,那日我找到你,你穿着红衣躺在雪地里,你知道我有多害怕?我不敢去听你的呼吸,我怕我做了这么多,到头来却只得到是一具尸体。”
他说的是烨王薨后,一心一意要去找烨王的我,那时我不懂什么叫爱,什么叫失去,我只知道我要找烨王,我要去陪他,我要在那个刻着烨王名字的石头前等他——但我不知道这个世界上还有其他在乎我的人,更不会为此改变什么。
锦渊说,他炼制好归源丹喂我服下后,再无力支撑,不得不闭关,却不想就是在这个时候,枞欢寨被仇家寻仇,对方有备而来,全寨仓促之间来不及反应几乎门殚户尽,而我因为不久前与家人决裂逃离枞欢寨躲过了一劫。
怎料,枞欢寨的匪徒被杀死后,这些溘死的鬼魂们却心有不甘,不愿就此离去,竟化作厉鬼,找到已经服下归源丹心智全无的我,意图吸食我的阳魂由阴转阳好在人间多停留些时日,要知道,阴间有一条律令,若生前有相识自愿献出阳魂,那吸食凡人阳魂的厉鬼可以减轻甚至免受处罚。
他们看中的就是我心智不全无法表达意愿,无异于默认其吸食我阳魂之举,那时的我对他们来说,就是最好的能留在阳间的机会。
只是,这些厉鬼却不知,锦渊在我身上画了冥王的鬼符咒,一般小鬼小妖动不了我,就连黑白无常都勾不走我的魂魄。三番五次,他们乘兴而来,败兴而归,恶念未能得逞,竟想用人间的法子要我性命,这便是我为何会被悄无声息替换成夜凌女的缘由——做这件事的本来就不是人,不需要掩人耳目精心谋划,他们是鬼,看不见摸不着,大可肆意胡作非为。
所幸夜凌祭典上重颜救下了我,阴差阳错我又捡回了一命,我都不知道该说我运气好还是差了,不过也幸而我没在祭祀之仪上被烧死,若不然锦渊的归源丹也白炼了。
我道:“那后来枞欢寨的那些小鬼怎么样了?”其实只要说是枞欢寨之人所为,一切便能说得通了,在寨子里时他们就很看我不顺眼,跟我过不去,就算我不去招惹他们,他们也要来招惹我,只是我没想到这些没良心的匪徒竟是连死后也不放过我。
一时间我心下有些落寞,寨子里的别人且不论,可收养我的爹娘还有兄姐……我和他们到底还是一起生活了那么久,却为何……说实话,他们对我虽不好,可我从没有真真正正恨过他们,哪怕没有多少亲人之间的感情,也总不至于全是怨和仇罢?
锦渊道:“那些小鬼犯了地府律法,依律严惩了,你的养父养母一家倒是侥幸活了下来,带着寨子里剩下的人逃了,隐姓埋名在一处大户做苦工,算是因果有报。”
我听后心里也不知是何滋味,或许,这也算是他们能得到的最好的结果了罢。
我忽而又想起了什么,问道:“那无念间……”我一直只当那是一个梦境,现在想来,那一袭白衣宛若仙人,为我弹奏月光的男子,竟似与锦渊有几分相像,起初我不敢问,现在却越想越觉得就是他。
锦渊淡淡道:“那只是我分出的一缕元神,严格来说不能算是我。”
“元神?”
“嗯,我炼了归源丹后,没办法聚拢三魂七魄,连肉身几乎都保不住,可我……”
“你还是担心我对吗?”因为放心不下我,又没办法来找我,只能勉强分出一缕虚虚袅袅的元神,带我去无念,为我弹奏这世上最美的月光。
“对,我必须闭关重铸我的魂魄和肉身,却始终放心不下你,那时候你的心智和婴儿无异,什么都不懂,我怕……“锦渊垂眸:“我想知道你在做什么,想知道你过得好不好,你被重颜所救,他似乎将你保护得很好,在这一点上,我是感激他的。”
我默了默,什么也说不出,只道:“对不起。”
所以,雪地上,他见到那样的我,又该是怎样的心境?他搂着我,手颤抖着,无比冰凉,那时的他,该是怎样的伤心和恐惧?
无念间他用月光奏的一首又一首曲子,无夏山他教的每一句诗每一幅画,以及,他陪着我的,一生又一生,一世又一世……
而现在,我却只有一句“对不起“还与他。
当真讽刺,当真可笑。
只能说,人心若没有那没多纷繁复杂的感情,又怎么抵抗这变幻莫测起起伏伏的命运?我与锦渊遥遥相望,咫尺千里,他送我以长河岁月的相伴,我报之以相逢相见和相离,正因为我什么也做不了,所以到头来,除了这三个字,也没有其他了。
锦渊,对不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