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越国只是这片大陆,很小的一个国家。
这里有一处山城,城不大,却是存在了上千年的历史。
悠州府自古山多田少,加之田地贫瘠,境内山石险峻,即使是全力的开垦,收成也是难以维持日常生活。境内一条大江,直通余姚城。便有这“七山半水半分田,二分道路和庄园”的说法。
于是家里的男丁等长到十三四岁,便是外出给别人当学徒,学不成不得归家。倒是有些家境稍微殷实点的,会在外出之前说一门亲事,留下香火来。悠州人自古重利而轻别离,于是又有“一世夫妻三年半”的说法。
这出去闯荡的人一多了,总归还是能出那么几个有点名堂的人来。在外面过得风声水起,却也还算的上是乐善好施。每年都会拿出银钱来接济四周的老人小孩,造桥修路,捐建私塾。
一为积德行善,二嘛,也是本地人喜欢摆阔,喜欢赚的几分薄面。
也跟本地的风俗有原因,这边人极为注重教育,家家户户不管贫富,都要咬着牙送孩子去学堂。
围子村,正是这悠州一处极不起眼的村庄。村内约莫三十多户,依山而立,穷的自是叮当作响。
陈顺还记得很清楚,其父在世的时候,经常是挑着担子,走街串巷叫卖。主要卖些油盐酱醋、胭脂水粉之类。这一年到头辛辛苦苦忙活下来,所得只能勉勉强强维持家里的开支。
等他长到六岁那年,也便同其他孩子一样也开始读书。自这之后,花销就更大了,陈顺见他父亲的次数也是越来越少了。
他倒也安安稳稳读了两年书,勉勉强强倒也能识文断字。只是这番太过艰难,不成想他父亲竟是病倒了,家里绝了经济来源,他也只能辍学了,之后他便跟着他爷爷一起过。
迫于生计,她母亲也是之后去城里替人家帮工,听说之后遇到个不错的男人,悠州人又是婚娶的早,那男人倒也不嫌弃她嫁过人,只是这么些年回来的次数越来越少了。
有时候陈顺心想,如果不是每个月按时收到她寄过来的银钱,陈顺怕是忘了自己还有个妈吧。
他曾经无数次幻想过母亲在自己身边,也曾经埋怨过他母亲你只生不养。只是每次埋怨的时候,倒是他爷爷都会感叹:“她也苦!”
傍晚,火烧云出来了,天上的云彩从东边一直烧到西边。霞光洒在河面上,清风拂过,好似一条哗啦哗啦在游动的红尾金鱼;洒在松林上,清风拂过,好似一团沙沙又好似呼呼作响的随风飘摇的篝火;撒在田野上,清风拂过,好似一条围在少女脖颈间火红锦缎。
村庄冒起几缕袅袅炊烟,飘来几阵饭菜的香味来。偶尔有几只鸟掠过田野,清脆的鸣叫声传来,飞回了大山深处去。在外面劳作了一天的人们,也是纷纷扛起锄头回来家中,偶尔半路碰到,不经寒暄几句。
田埂上,悠悠走过来一十三四岁的少年,吹着口哨,嘴巴里叼着一根青草。又黑又瘦的小脸,满是泥土,头发约么两寸长,乱蓬蓬的和鸡窝一样。倒是两条眉毛却是生的俊彩星驰,乌溜溜的大眼睛好像做贼一样的转来转去,上身一件灰麻色的马甲,下身一条灰黑色短裤,通红的霞光照在他脸上,好似喝了一杯醇厚的美酒,背后跟着几条吃得饱饱的大水牛。
自从父亲去世之后,村里人瞧得他怪可怜的,便是给他张罗了一个放牛的活计。他倒也是实诚,这么些年下来,每次牵牛回来,都是牛肚子都吃的大大的。
早晨的时候,露水还没干,这时候牛吃了会拉稀。所以都是晌午吃过中饭之后,才出去。
虽说他母亲按时寄钱回家,也是无奈,除去开支,也只是勉强维持生活。也是学塾里的师傅好心。倒也是不曾驱赶,便只让他扒在墙角,蹭得半天的功课。
虽说平常调皮捣蛋的事情干了不少,却是对读书这件事情格外的看重。这么些年来,半黄半读的,勉强也能识文断字,基础算法。
把吃饱的水牛还了主人家,领了这几个月的工钱。此刻天色已晚,月亮升了上来,这条回家的路陈顺闭着眼睛都能走。
七月流火,天气开始慢慢转凉了,一阵风吹过,阵阵凉意袭来,陈顺不禁是加快了脚步。今天正好是他生日,这边人无论男女老少都有吃长寿面的习俗。
想到这,陈顺不禁是加快了脚步。
不多时,便是看到三间低矮的茅草房。顶上是去年新铺的稻草,今年已经有些风化了,已经开始发灰。墙是自己田里取的土做的泥砖,他们家田地不多,又怕影响来年的收成,也是不敢多取土。如今随着雨水的冲刷,也是岌岌可危。没办法,只得再用些稻草编成席子,把这土墙包围起来,能撑上一天是一天。
东边那间屋子亮起了微弱了灯光。推开门,只看到,一个背驼,头发都是有点掉光的老头,弓着身子在忙活着。
陈顺走到水缸面前,却是抄起水瓢便是,三两口咕咚咕咚下肚。当真是舒坦,长舒一口气,不禁觉得这一天的疲累都是消散而去。
陈老汉笑骂道:“渴死鬼投胎啊!你这是。”
“吃啥?”也是个二皮脸,咧开嘴嬉皮笑脸的问道。
陈老汉摇摇头,冲他屁股踢了一脚,道:“今天咱们加餐,麻溜的洗手洗脸去。”
“得嘞!”
日子过得生活清苦,这两枚鸡蛋还是找邻居借来的,又去园子摘了些青菜,给他张罗了一碗面条来。平日里吃的都是些粗粮,这口细粮却是格外难得。
饭后,陈老汉抽出旱烟袋,深深的嘬了几口,吸的有点猛,陈老汉剧烈的咳嗽了起来。
“你也是,就不晓得抽慢点啊?”嘴巴虽然是不肯吃半点亏,手倒是轻轻帮陈老汉理顺了气。
陈老汉心里有事,看了看孙子一眼。
长出一口气气,道:“顺啊,你也长大了,明日里,你便动身吧。”上次他二叔来时,说过给他在余姚城谋了个学徒,约好了明日里便是动身的日子。
见陈顺没答话,陈老汉心知他是舍不得自个。又道:“男子汉志在四方,我到时候就搬过去和你二叔一起住。”
陈顺心中却是无味杂陈,一时之间说不出话来,只轻轻的嗯了一声。
他二叔不像他爸那般老实本分,又是生的孔武有力,年轻之时好结交各路朋友。只是后来落下隐疾,没得办法便也是回来悠州。
他家二叔婆娘也是个颇为厉害的主,自从分家后,逢年过节都不曾来看过他这个爷爷。此刻这番好心,想必是看上了他这学徒微薄的工钱,所以这才是答应让陈老汉过去一起住。
“乘着天气凉爽,明天你便动身去吧。走到时候顺道去看看你娘。”说罢砸吧又是了一口旱烟,陈老汉把烟锅在鞋底敲了敲。便是继续忙活自己的事情了。
“看她干嘛?”陈顺声音高了几分,心中颇为不愿。
陈老汉知他心中有些埋怨,只得宽慰道:“她也苦,你以后就晓得了。”
一夜无话,第二天鸡刚开始打鸣,陈老汉就起床开始忙活。给他准备好吃食,备好盘缠。爷孙两个只抱头痛哭了两回,却是再不去便是耽误行程。
扛起包袱,出了村头,便是旧时的景象越去越远。也不知这下次再见却是何年?以前做梦都想离开这座小村子,只是真要离开的时候,却是有各种说不出的滋味。
又走了一天一夜时间。
这眼看越来越近,陈顺却是开始有点紧张起来。
“也罢,也罢,既然爷爷让我去看她一眼,我也便去看下吧。”陈顺心里这样告诉自己,也许是只有这样想,他才敢去看那个人吧。
“想来自己如今出去当伙计,以后再不用她的银钱,她肯定是开心的吧。“他这般想着,宽慰自己。
来到一处铁匠铺,里面一汉子赤着上身,身上的肌肉好似鸽子蛋一样,高高的举起锤子,叮叮当当的敲着烧红的铁块。陈顺很小的时候倒是见过一次,这汉子这么多年变化不大,倒是陈顺如今长成了一少年。
走了进来,那汉子注意到他,停下手下的活计,便道:“客官有什么需要的吗?”
陈顺自觉尴尬,当下只是敷衍答道:“没,随便看看。”
那汉子见他这样,觉得似乎是见过,却又是想不起来。只当是一般小孩子一时兴起,也没再去搭理他,继续忙活手上的活计起来。
来时,陈顺在脑海中设想了无数,或抱头痛哭,或欢天喜地,却不成想结果却是这般景象。
他也只是个十三四岁少不经事的孩童。虽然平常四里八乡倒是出了名的捣蛋王,只是今日的他却是发现自己原来是这般的胆怯,也不敢开口去问这人。是该开口喊这人,爹呢,还是喊这人叔。
他只觉得自己是这般多余在这个地方,便没再坚持,竟是逃也一般的,悻悻的离开了。
或许人就是这样吧,有些事情明明都知道,但是做不到真的就是做不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