烛钩已经不是烛钩。

身在天外云，这个一心想要回到，那常年寒雪不止的华山绝顶的白须老者；一心想要守着师侄递来的暖炉取暖的华山派和蔼长辈；一心想要等到12月的渊雪楼，梅花开放，品嗅清香的枯槁锻剑师……

如今，回不去，也再无法拿起剑了。

“师妹，我即是烛钩，也是苏武，我在奈何桥上等你。”

烛钩笑了笑，似乎觉得做神仙也没什么大不了的；

然后，苏武离开了白灵狐儿，走到了氤氲世界的边缘，也就是先前嬴珠瞳被推开的方向。

此处仙光烂漫，围绕着少年的身体向外溢出。假若不是因为急剧的痛苦降临，使得那在光芒中的少年身影佝偻成狰狞蜈蚣的模样，煞是可怖，破坏了意境……那么，此处的风景理应是仙云烂漫，金光璀璨，很是美丽的仙家画幅。

“我知你的痛。可是你所经历的，都是你必定经历的。”

苏武伸手，抓住一缕光的丝带，来到少年身边。

然后伸出手，将光带放在了珠瞳眉心被挖出眼珠子以后的空洞里面。只见光带向外溢散着温暖的善意，修补着少年千疮百孔的身体……可是，哀嚎声不减，用处微乎其微。

苏武叹了叹，收回了手掌，继续施展先前被打断的法术：

“回天。”

只见，光芒氤氲的世界里，忽然起风了；

初时还不见多少声势。而随着光亮呈现流水般的漩涡，氤氲开始消散，所有的流光、彩云、风声，都被漩涡吸引着卷向中心的位置……也就是，少年郎勾背哀嚎的地方。

“造物。”

又只听，刹那间，云海，沸腾！

仿佛被高压煮沸的热水般，云海融化了！并且，倒灌进入珠瞳那鲜血淋漓的第三只眼窟窿里面！……融化的云朵是金红色的液体，很滚热，将眼窟窿烫的绯红，显然不好受。

但是，又要比先前硬生生被剥离眼珠子要好受多了。少年不再哀嚎，或许也是没力气再哀嚎了，也或许是习惯痛苦了。总之，事情在苏武的手上开始往好的方向发展。

“……你得了我留下的灵剑，也算与我有缘。今日，老夫夺走了你前世修成的道果，便也与你结下因果缘分……缘上有缘，该怎么办呢？”

苏武叹了叹，随着法术的逐渐施展，苏武手中那三片灵剑的残骸忽然震动起来……然后，飞出苏武手掌笼罩的范围，到半空中，混合着珠瞳飞溅的血液、四处流动的仙云蒸汽、以及浪漫的仙光，竟然合拢在一起，恢复了完整的剑身！

“嘤！”

灵剑，轻吟！

苏武沉默着想了想，便怅然说道：“珠瞳，老夫拿了你的道果，今日也还你一颗道果。不过灵剑是你自己所得，这缘分不可被我抹去，因此我另外许你机缘……华山试剑，既然你得到老夫铸就的毕生心血，便算得到老夫留在凡尘间的传承，因此算我的半个弟子……老夫平生孤苦，膝下无子无徒。”

“……因此，老夫今日收你为亲传弟子，授以「时明清风」剑法还了这段缘分……珠瞳，李纯白，善待此剑。”

苏武摇摇头，怅然看着茫茫无边的仙雾，看着什么都没有的天外云世界……感受着空空荡荡的虚妄，这就是当神仙的感觉吗？其实，一点，都不如吹着华山的冷风快活吧？

……

……

珠瞳睁开眼睛的时候，昏昏沉沉的脑海，仍然第一时间认出来眼前的那张熟悉的脸；

风舞。

“你醒啦。”

风舞笑了笑，抹去根本抹不掉的红眼眶，喜笑颜开端来放在床头的药水，说道：“每次都如此拼命，身上大大小小的伤口都是我为你敷药绷带，有多少我最清楚不过了，所以你当真是想死吗？喏，吃药……有些凉了，不打紧吧？”

“我……我怎么回来的？”

这里是金陵的点香阁，金陵最大的花楼；

眼前可人的姑娘是点香阁的头牌、金陵的花魁，风舞。只不过，风舞名头在外，吸引三千风流雅客日夜留宿点香阁，可是自己从来都不出秀。

这也是花楼的常态。要抬价，抬到个匪夷所思的价格，再卖出去……不过也并非一点荤腥也不不给，总要留个念想。风舞善舞，不时会在舞池中跳上几段，虽然没有过完整的舞蹈，但也教三教九流、登徒浪子、文人雅客，都流连于此、忘返不思。

“三天前，10月15日的晚上，你抱着剑落在的点香阁外头。穿的破烂兮兮的也不晓得打整，若不是因为我认识，大家都将你当做死要饭的真打死了。”

风舞浅笑盈盈，一面说着，一面举着药碗，用勺子舀着送到了少年郎的嘴边。

“10月15日？剑？”

珠瞳眉头微皱，完全不记得发生了什么。仔细思索回忆，记忆到了自己掰碎灵剑那刻而戛然而止……所以说，怎么可能有剑呢？想不明白……嬴珠瞳怔了怔，手指忽然，在被窝里碰到了一个硬邦邦的长条形东西。

摸出来，赫然是剑！

“这是？华山派的那把灵剑，怎么落在我手里？”

珠瞳拔开剑，眼睛被明晃晃的剑刃避得睁不开眼睛。

“喂，呆子！”

风舞气恼道：“别顾着那铁疙瘩了，快喝药啊！我真生气了，不管你了嗷！”

“谁要你管？”

珠瞳来不及感受身体里的各处疲劳、大小伤痕，以及三天三天饥肠辘辘的胃囊。掀开被单，抓上香风剑，便兴致冲冲掠过风舞往屋子外面去了；

擦肩而过的，即是春风、也是秋风。春在心里面，秋也在心里面，全都落在了风舞的心里面。才刚刚抽出绿芽的那棵花茶树，恍然间，又早早落入到秋的困境里面……来不及开花，少女的心思，便落到了应该凋谢的季节。

“又走了。”

风舞喃喃自语，喝了口煲了许久才煲出来的温暖药汤。

滴滴眼泪，落入到汤碗里面：“知道你不喜欢吃苦，我便放了许多花糖。可为什么，你连尝都不尝？……哈哈，也不怪得你不尝，因为药就是药不是糖……曈，这药好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