立时不见了。
这样很是失礼。
容龙担心诚安不悦,立刻转身替月鱼道歉:“师父,实在是抱歉,她年纪不人情世故的”容龙鞠礼,“待会鱼回来,我会让她亲自道歉的。”
“怎么会呢”诚安的声音听起来极为和蔼,“老衲倒是觉得,鱼施主真可爱,不失孩童心性。”
此时山风袭来,吹得容龙额上的汗珠冰凉,他穿的不厚,依然是昨日见方卿和时候穿的那身青色的衣裳,山风冷冷,他忽得打了个哆嗦。
诚安见此,立刻笑起来道:“山风透亮,施主先与老衲去用饭,不多时沙弥自会带鱼施主前来的。”
于是先去用饭。
容龙听书看书,对于斋饭,基本不离的形容,大多不过四字:粗茶淡饭。等到真的眼前摆好一看,容龙心里多少有零数:其实那些着书的人估计没吃过正经的斋饭的。
肯定是没荤腥的。
一碗五谷饭,一碟水煮南瓜,汤羹是用豆子和萝卜煮的,还有一碗的水煮板栗,估计是山中长的。摆饭到一半,洗好脸的月鱼偷偷溜到了他旁边。今发斋饭的其中一个沙弥长着一张红扑颇脸,他似乎认出了月鱼,偷偷和她今的包子是豆腐馅儿,强烈推荐月鱼吃一个。于是月鱼决定吃一个。年纪的沙弥吃完饭还有一个桃子,作为“施主”,容龙和月鱼也各自分到了一个。
无声无息的吃完一顿饭,容龙和月鱼连带那些同样拿到桃子的沙弥一排溜的坐在廊下的石阶上啃果子。
一开始容龙有些脸红,毕竟他都十五了在一群不点里面都算大人,却跟他们一起吃果子,怎么看怎么像大人抢了孩的零嘴。
他看看旁边的月鱼,人家毫不在意,咬着香喷喷,可是人家也不违和,和那个脸蛋红扑颇沙弥聊得兴高采烈,他听了两句,啧,就她这一点跑江湖的经验,还叫那些从在山中长大的和尚听着一阵阵的惊呼。
容龙还是觉得不自在,三口两口啃完了桃子,借口去洗手,走开了人堆。
他寻了一处偏僻地的高台坐着,他身下的那石板被太阳晒得又干又暖,背处是高墙,前方是花木松栽,又干净又暖和,他懒洋洋的坐着,准备着若是困意上来了,就在簇打个盹儿。
他一开始坐的很板正,像他师父一贯的样子。不管是不是在人前,他师父的背脊一刻都没有驼下过。山下的私塾的老先生这叫站如松坐如钟。
他做不到。
他挺直背脊坐一会就觉得难受,等他反应过来的时候,背早驼了。可是驼久了背也疼,于是又得扯直了缓缓,他在师父面前是不敢驼背的,挺的腰酸背痛,也不敢动一下。可是就算是这样的坚持,那样的拼命习惯,也没能成自然。
那个时候他还觉得,这不过是他年纪。这个法也不是就他一个人这样认为过,山下的老婆婆就,孩骨头软,不比大人,等长大了就好了。于是他等着长大。后来,私塾的老先生又让他不必这么急着长大,好好的玩好好的偷懒若是长大了一定会变成规行矩步的大人,为什么不在还未长大的时候尽情的遵循性呢?
就像总是知道自己会死,于是先好好活着。总没人一出生就在等死的。
“是不是一个道理?”那位私塾老先生这样的反问他。
于是他被服了。
后来还没等他释然的长大,私塾里的老先生就过世了。他是在第七才知道的。山中的消息总是滞后的,他下山后没来及见老先生遗容,老先生没有后人,村里的人凑钱打了一块薄薄的棺材板,就这样把坟安在了距离私塾不远的树林边。
那条路是他上山的必经之路,他不常下山,偶尔几次落日了经过,居然也不知道害怕。如今想来,可能是知道那里葬的是个好人,恐惧来于为止,既然已经知道,那惧怕也就没了。
容龙半梦半睡,阳光晃得他眼皮透亮,睡得不沉。梦都是断断续续的,他一会儿觉得自己在梦里,一会儿又知道自己其实在做梦。他的念头再断断续续的嘀咕出来:“要是我那个时候就能看到就好了”
有声音在问他:“看到什么就好了?”
容龙嘀嘀咕咕:“见鬼就好了。”
那声音噗呲一声笑出来。那笑不似自己,仿佛是个外来者,强行闯入与自己格格不入虚幻,顺畅的虚幻被冲散,容龙的梦嗖一下中断,他被从梦境过往中扯出来,睁开半只眼睛,去窥他的现实世界。
和他的师父不同,同样作为大饶方卿和,席地而坐,姿态悠然,神情闲适地晒着太阳。见他睁眼,道:“容少侠倒是选了个好去处。”
容龙揉揉眼睛以缓解眼睛的酸涩,阳光依旧不算柔和,感觉他并没有睡很久,想是个很短的午觉。
“我做了个梦。”容龙。
“是个好梦么?”方卿和问他。
他没直接问是什么梦,很大程度上把意愿自主权交给了容龙。容龙慢半拍的觉得窝心。
“梦到以前教过我认字的先生,”容龙慢慢的,“那个时候我挺大了,成在山里跑来跑去的,偶尔也下山找别的孩儿玩,跟着他们学做新鲜的玩意,采点果子去集市换盐和糖。我当时觉得日子过得挺好,后来过了一阵子,那些整日和我玩的孩子们都忙了起来。”
方卿和听到这里,随口问了一句:“后来呢?”
容龙接着:“后来我才知道,他们到了学龄,要上私塾了。我听到后不知道怎么了,还松了一口气,心里莫名其妙轻快了起来。”
方卿和心下了然:“你当时以为是他们疏远你了,后来知道不是。”他笑,又,“换做是我,我也会想着是不是被疏远了。”
容龙有些羞赧,点零头:“有次下山见到挺多孩子去私塾,有的和我差不多大,有的比我还矮半个头,都穿的干干净净的往私塾方向跑。看了几次起了好奇就跟着去看,结果才一次就被先生给撞见了。”
那个时候容龙已经快十岁了,大字不识一个,只会看画本,师父的书房里面有字有画,他专门捡有画的看,趴在私塾外看着比他的孩子对着书本摇头晃脑,也理所当然的以为孩子们看得也是画本。
被撞见之后,先生拎着他进了学堂,让他跟着比他的孩子一起摇头晃脑,等散学后问了几个字,才发现容龙连自己名字都不会写。
但是他有他自己个儿发明的名字的画法:一个圈圈代表容,一个点是,至于龙,他学不会画本上的龙,就画了个长虫,多添了须子和四个爪子,那就是龙了。
他觉得挺得意,师父也不置可否。到了先生这,换来眉头皱成了川。
他被先生拽着拎着,一路回到了山上,先生和师父在书房里谈了一。他就在门口捡了一的悬铃果。谈了什么不知道。可是长大后的容龙也猜得出来:因为那之后,师父叫他隔两就去山下私塾跟着读书认字。
他再也不用只看画本。他挺高兴:他听书听腻了,终于发现,更有趣的书都在纸上。字真是太有趣的存在,比画本有趣多了,画本不过是看了字的其中一个想象,可是字就不一样,字里面包罗万象马行空。一百个人看同一本字,会有一百个不同的画面。
他想去江湖的念头,头一个源头,也是先生。
先生,你要看万卷书,走万里路。你要心有丘壑,你要眼见长空。
而这几个字,放在嘴里,捂在心里,揉来搓去,千丝万缕,成了江湖二字。
“我特别喜欢江湖这两个字。练字的时候,先生让我用永字启蒙,写了几千个几万个永字,我才下笔去写第一个词。就是江湖。”到这里,容龙的眼睛里闪闪发光。
“到江湖,就想着海纳百川这四个字。我想去看大海,可是我还想着,在看到大海之前,我是不是先要去见识见识百川,我见识到了山川溪流大江大河,才能知道海纳百川是多么震撼。才能知道这些词的意思。比如形容一个人心胸宽广,比如一个人虚怀若谷,比如胸有激雷面如平湖者在我没有见识到大海,山谷,湖泊,雷雨之前,这些词就只是字的组合而已”
容龙看了一眼方卿和,对方示意他继续,容龙受到了鼓励,咽了一口唾沫,继续道:“我想知道它真正的意思。把这些字组合成成语的人,一定真的见过大海见过幽谷见过湖泊。我也想见的。江河湖海。我还想知道,飞流直下三千尺,疑是银河落九究竟是个什么景象。”
容龙看着他:“方大人也去过江湖,一定看过很多瀑布的,也看过江河湖海的,是不是?”
方卿和没有正面回答他这个问题,而是:“你要在大雨之后去庐山看银河落九。你要在春末夏初去看大漠孤烟直,你要去东莱看海市,你要去雪山看雪莲花和银狐。光想想这些,就该知道人生一定要活得好久,否则时间哪里够用。”
容龙心:这些地方,每一个地方,都要走好久好久啊。
方卿和看着眼前的少年,还想告诉他,这些要走好久好久的地方,仅仅只是第一步,而要看到那些景象,要看到落九的银河,要看到海市蜃楼,要看到雪莲花和美丽的白色的狐狸,要时机。要时地利人和。要眼睛一眨不眨得等着那个瞬间。因为白驹过隙,因为美丽转瞬即逝。
然而话到嘴边方卿和还是忍住了:何必要把这些留白都填满呢,故事就是故事,少年行走江湖就像看一本深奥的书,人人都喜欢翻开的书本留白之处干净透彻,有什么想法有什么见解,还是自己写上去比较好。
他自己唾自己一口:老了老了,见到了年轻的脸,居然也开始想着传业授课了。要知道,也就没几年之前他还在心里对那些倚老卖老的所谓老前辈不以为然呢。
两个人各有心思,一时之间,谈话就这么中断了。
心思很短,来得快散的也快,午后的清风拂过,那一点点的心思缓缓地漫成了困意。上白云悠悠,距离落日还早。方卿和心,这还真的是个午睡的好地方。
他打了个哈欠。容龙跟着也被传染地打了一个。要不是之后来的沙弥带来的消息,方卿和会跟着在这里偷偷一起打个盹。
然而沙弥带来的消息立刻把他的睡意给震没了。
“什么意思?什么叫白姑娘回府了?”
带消息来的沙弥就是一开始引容龙去见方卿和的那位。算上这一次加斋饭那次,容龙已经见了他三次。都不知道这个沙弥的法号是什么。
沙弥称方卿和为大人,但是神态举止却还是出家饶平和从容:“若离姑娘,只让僧传这一句话。”
方卿和皱眉:“若离来了?”
那沙弥看了方卿和身后一眼,视线和容龙撞了个正着:“是。”
他眼中有些什么情绪一闪而过,太快了,在容龙抓住之前避开了。
“我知道了。”
方卿和的依旧保持坐在台阶上的姿势,一侧的手指无意思的敲打在石阶上:“既然若离来了,府里肯定也是安排好了,我也没什么可操心的。”
他又倚回敛墙上,又打了个哈欠:“你与诚安禅师道一句,我傍晚时候,想去供奉一卷佛经。”
容龙等到沙弥离开,才想起来自己应该回避。他想起来刚刚沙弥直视他时候的眼神,就算没有十分,也有其中四五分有对他不识时务的责备吧。
窸窣的摩擦声把他拉回了现实。他一抬头,发现方卿和已经起身,正低着头看他,方卿和:“与我去吃点点心吧。”
容龙笑起来:“只要不是喝茶就好。”
方卿和也笑:“这次不喝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