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着还挺像
其实更让小伙计坚定这个猜测的,是那两个少年少女的反应。
少女面色倒是没什么变化,本来就很苍白。她只是发出了一声无法克制的短暂尖叫。继而浑身发抖。连隔绝距离不短的小伙计都能感知到小姑娘的恐惧。
而那个少年,脸色刷一下雪白掉。
这还是那个小伙计第一次身临其境的看到脸色瞬间苍白这种现实写照。他原本听着说书讲过,一般都是说书的用来渲染剧情的。他当时倒是真的听得津津有味,听了之后回去路上,借着晚风拂面带起的上头的酒意,他又和小伙伴们拉扯起来这说书的胡言乱语。
那脸色刷一下就白了又不是死了。怎么能一下白?若是这样就白,那些以白为美的女儿家家们岂不是天天想要被惊吓一番?
扯扯扯。
他大着舌头。
旁边几个馋他的酒,也迎他的话。
听得小伙计心里爽快,把手里的小酒坛子抛了过去。小伙伴慌忙接住,拔开了酒封,那夜风吹过的路径,都是醉人的酒意。
如今那那个小小的少年的面色,令他想到了那天晚风中醉人的酒香。以及说书先生当时绘声绘色言语的内容。
“那码头一边捶洗衣服的妇人,只是一个眼错,就不见了身边小儿那妇人大惊失色,慌忙探头往水下找寻,还好还好那小儿双脚还浮在水面,略微摆动那妇人虽觉诧异,当下却并未曾多想几分,立刻一手握住一直自己家小儿脚踝,用力一扯!”
“万万没有想到那妇人本揣测好小儿重量才用的力气,结果却过了头,那手里的重量骤然减少了一半!那妇人正在奇怪,却见拽上来的只剩小二一双肉腿那妇人顿时颓倒在地,软如一白面口袋一张脸,刷一下,雪一样白”
“而那妇人哭也哭不出来,眼睛又是怕又是颤抖,离不开自己小二那两条血糊糊的腿。而妇人不见那码头下原本平静水面,忽然如涌泉一般,涌出一股带着沫子的血水呀”
“顿时这江岸边上空气,全是血腥之重气你们猜,那水底有何东西?”
这小伙计怎么猜得出来?
那说书的就停在这里。死活不肯讲那水底到底有什么。
响木一拍,说书地拂下衣摆,抑扬顿挫:“预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下回下回下回的时候,哪有这个运气可以偷偷溜出来听书呢?
真到了这个下回,他不就守着这个郊外的茶摊么?小伙计守着茶摊,寻摸着等到收了摊,去问别的伙伴,那水面到底是什么?
是大鱼吗?
小二是被大鱼吃了吗?
小伙计神游天外的。
也忘了去看那不紧不慢行过来的人。
那人着穿着一袭藏青色大氅,里头一身白色长衫,上好的缎面上纹路是松鹤同春的暗色,阔口大袖随着步伐流水一样倾下。他大约三十出头模样,身形修长,面貌斯文,举手投足都有一种让小伙计无法用言语姓容出来的贵气和威慑力。
他用一种不可捉摸的温和看着眼前那一对明显惧意的少年和少女。
小伙计虽然不懂眼前到底形式如何。
可是面前一个虽然是大人,但是举止看着有礼的很,且似乎是个很好说话的。两个孩子虽然岁数看着小写。可是无论如何,那都是江湖儿女。
坐下好好说,倘若动起手来,估计这一对少年少女也不见得会吃亏。
小伙计如此想法刚刚定下,就立刻坐了下来,装作是不关己的样子。低头打盹。他倒是忘了刚刚自己招呼过这客人。也忘了自己是要做生意。
这见多了江湖人,也见多了不明身份的,这小伙计明白的很。很多的时候,往往保命才是最重要的,这生意么来日方长。何况,这茶摊生意热闹还是冷清的,总归那钱箱子的钱也分不到他手上去。
何苦自己为难自己?
小伙计如此安慰自己。
然后低头继续打盹。
虽然一副假寐模样,耳朵确实竖地挺高。听着动静。
他听到脚步声。应该是那个公子缓缓在走近。而另外一边却还是不动的。
他还听到有板凳磕碰声,许是公子坐下了。
公子开口:“别来无恙啊我便知道,你有这个本事。”
“”
“我料到你会来金陵我想,你大概也能猜到我料地到你来的”
“”
“说起来还算是缘分的,你和我初次见面,不就是在这里么?”
那年轻公子言语很是善意,也带着笑。虽然小伙计一句没听懂这意思。这些达官贵人说话,总是说的含糊。最爱话里有话。也不觉得累得慌。
不过小伙计转念又一想。如果这些达官贵人从小到大都如此讲话,也讲习惯了,那就不会累了。
就好像他们这些人从小就是大咧咧说话,都不用过脑子,也不见有老说错话的时候。而如此想一想。那些达官贵人若是从小就习惯话里有话的说法方式,估计讲话的时候也不用过脑子,也不会很累。
小伙计如此想。
只是从头到尾,都是那个公子在话里有话的说着些什么。从头到尾,那一对少年少女也不曾出身,也没有什么动作的声音发出来。
小伙计好奇死了。可是又不敢随便睁开眼睛。
他就盼着那个公子是不是渴了,然后叫他过来倒茶。他好明目张胆地看一眼。
结果到头,那个公子也不渴。
倒是那个公子温和再问:“我看你脸色并不好要不要喝点水?”
这下那个少年终于有了回音:“不必。你不必如此好心。”
“你也不必如此恨我说到头来我也没真的做什么伤天害理的事情。”那公子似乎短暂的笑了一下,“而至于她她不是早该死了么?”
小伙计抖了一下。
那个少年的声音一下子从刚刚软绵绵变了调子,怒气冲冲地反驳他:“没有人是早该死的!当时是什么你难道没有数?”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这下笑意久了很多,虽然小伙计实在是不明白刚刚少年人说的生啊死的,究竟又什么值得这样大笑的。可是那公子就是笑的很是开怀。
甚至不容易打住。
“你说得对没有人是早该死的。我也是。只有一个人,是早该死的。不是吗?”
“”
“我说的是谁你会明白吧?”年轻的公子有了一种循循善诱的意思,“如果不是他,如果他一早就死了,你说,你何至于会如此孤单长大呢?你何至于,会继而连三受到惊吓,又何至于会如此懵懂,对自己一无所知呢?”
“是啊,”少年讲的语速飞快,但是却克制不住言语中的颤抖,“我若是我何至于被你诓骗?我何至于被那位成大人诓骗?我又何至于,连累奇奇身亡?我又何至于,连累赵帛,连累徐长生,连累月小鱼如今困顿大牢?”
伙计吓得不轻。他有些颤抖。
还不如不听到。这些是什么?身亡,大牢?大人?诓骗?
伙计觉得,自己如果要保命,是不是应该先割掉耳朵?
少年气的发抖,继续言语那些要命的东西:“如今想想,最应该死的,难道不是你?”
“嘘”那公子发出一声噤声的调子。
他似乎做了个什么动作,在问少年:“你若是再说下去就有人还要送命了”
少年果然闭了嘴。
伙计真的不敢睁眼了。
可是谁都看得到,明明守着火炉那么近的小伙计,如今似乎冷到浑身发抖。
那公子又是一阵轻笑。
到如今,小伙计现在才对那个从头到尾只发了一声尖叫的少女感同身受了。
这个看着温和无害,又举止斯文的年轻人,很是可怕。
像个说书人中言语的笑面虎。
笑面虎,装的再像一只猫,再如何软绵撒娇,也不会有人蠢到想把那虎来当猫耍弄。那猫的舌头,舔一下脸,痒痒的,很可爱。
而若是虎着一下脸,半条命可就没了。
这个年轻的公子,就像个笑面虎。
笑面虎既然是带了个笑字,那就把笑面这两个假意的意思贯彻一番。
朱成良这是直接用小伙计的命来威胁容小龙了。容小龙闭了嘴,无声的接受了这个威胁。这个威胁虽然不轻不重,可是有什么关系?朱成良觉得,别说用一条人命,哪怕他现在手里握个兔子,为了救那一只兔子,容小龙也会适当配合他的。
这不是心慈手软,不是假慈悲,也不是维诺,而是善良。
容小龙是个善良的人。哪怕他从小没少在山林中抓过野兔子,烤过野山鸡,但是他依然见不得有人毫无理由的,活生生捏死一个小动物。包括人。当然包括人。
“你知道那里是哪里?”朱成良指着一个方向问。
容小龙没有看:“我怎么可能知道。”
“我不是问你,”朱成良说,“我再问他。”
“”
接下来就是很长一段时间的沉默。
沉默长久到小伙计以为他们三人都无声无息的离开了茶摊。
虽然不知道什么时候走的,可是走了就好,走了就好。不要再去管茶摊的茶水是不是煮干了,也不要去管那水面下到底藏着什么,也不要再去理会和询问那个失去孩子的妇人到底有没有去想过舀干河水去寻找自己孩子的身体什么都不重要了,什么都不重要什么都没有在生死关头逃过一劫重要
小伙计在黑暗中长长的吐了一口气。
然后慢慢睁眼,却在看到眼前的笑脸的时候发出了一声尖叫。
这尖叫声和那个少女如出一辙,都是脱口而出无法自控,然后立刻堵住嘴。
不仅如此,小伙计反应甚至比李奇奇还要剧烈:他仰面朝天,摔了下去。
朱成良非常冷静地看着这一幕滑稽戏一样的场景。
不过他如同一个不曾在意的观众,从始至终都没有入戏,而是一直端着一副礼貌性的笑脸。
小伙计仰面朝天,瞪大一双眼睛,不动,也忘了爬起来。
他就那么呆愣的和弯腰打量他的那个年轻公子这样对视了起来。
那个公子见他好像不打算起来的样子,他就指着一个方向,问:“你知道那里是哪里?”
“”小伙计眨巴了一下眼睛,这才反应过来刚刚那话原来是问他,所以刚刚的沉默其实他们那三个客人都在等他不再装睡一想到自己自以为伪装很好的样子一直都落在三人眼中,小伙计觉得很尴尬。慌忙爬起来,才看向那边方向,“西,西边。”
“我知道是西边”朱成良的耐心很好,“我问的是,你知道西边有什么?”
小伙计说:“西边有村镇田地,农庄还有,还有皇陵。”
朱成良笑眯眯的:“说具体点。”
小伙计磕磕巴巴的,实在是不懂得什么叫具体,又是说哪个具体呢?如果是说村镇,那么具体的意思是说要说到村镇的每户人家吗?他又如何会知道呢?如果说田地,是要说清楚田地栽种的作物吗?他如何知道呢?
他只知道
“小的别的也不知道就知道,那里原本是淮城王的封地,农庄也是淮城王府里的家人子专门给淮城王府打理外来事物,比如收租,米粮,菜品,瓜果这些那里还有一片竹林”小伙计说的实在是十分的详细了,不仅如此,他还在努力的绞尽脑汁,说的更加详细,“还有,还有后来小世子不幸夭折,淮城王本就身体不好,伤心过度,也跟着去了。陛下悲伤不已,厚葬。把原本那片竹林划做了淮城王府的坟地。其实那本来就是淮城王的封地,淮城王的大世子和王妃就是葬在那里。后来原本应该世袭的世子出家,世子之位就留给了世孙承接谁知道,老天有些无情了。”
李奇奇听到身边的容小龙忽然如同泄了力道一般,坐回了凳子上。
他还是紧紧握着李奇奇的手,这样一个下落,李奇奇也被带着一起坐了下去。
李奇奇读不懂容小龙当下的情绪。
只觉得他又悲伤,又欢喜。
容小龙确实欢喜。
因为他知道,这个小伙计,大概是不会死了。
论一个江湖大侠的失败养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