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打山林,风声愈急。
目送着蓑衣老者远去,陈明夜方才缓缓开口道:“他便是姜叔的守墓人吗?”
“其实简陋小墓,并不需要人常驻打理的,”姜莹也顺着他的目光看着老者的背影,缓缓道,“只是张叔是父亲麾下的老卒,从小看着我长大的,父亲亡故后,他本早已解甲归田,是自愿而来此守墓的。”
陈明夜点了点头,这才把目光转回来,落在身前的墓碑上,轻声道:“姜叔,我又来看你了。”
姜莹放下手中的竹篮,打开之后将其中的酒水、糕点等一一拿出,动作轻缓,整整齐齐地摆放好,方才定定地看着身前的墓碑。
“爹。”她跪下,轻声喊出许久不曾出口的那个字。
陈明夜打好伞,在她身旁也缓缓地跪了下来。
绵延的雨丝不断从伞外的世界侵袭进来,带来秋风飒飒的凉意。
“姜叔,只和您喝过一次酒,不过瘾,”陈明夜笑了笑,端起摆好的酒碗,“我再敬您一次。”
姜莹默默看着他,眸中晶莹闪动。
陈明夜半倾酒碗,向地上撒出一道酒线,再然后仰头将碗中的酒一饮而净。
“姜叔,我要回京都了,这一次,便当是先去看看风景吧。”陈明夜一抹嘴,轻声笑了笑,“有些东西,多久没回去看过,都快忘得干净了。”
“姜叔,您家的小莹儿现在可不得了,领一州牧,袭镇南候,大大的风光了,您不用太担心她了。”
“姜叔,若是地下碰到我爹了,记得也请他杯酒喝,儿子不孝,三年都没有去看过他。”
“姜叔,南疆很好,以后会更好的,您若泉下有知,应该也很欣慰吧。”
他絮絮叨叨的,跪在姜河川的墓前,像是对着一个久未谋面的长辈,将心中压抑的一些话一吐为快。
姜莹看着他的模样,清冷的面庞上浮现一抹心疼,却并没有打断他的话,只是默默地看着他,在他的身旁静静守候着。
良久,陈明夜将手中的一壶桂花村半洒半饮的喝空,方才转过头来看着姜莹轻轻一笑:“小莹儿,你看我是不是越俎代庖了,你这正牌闺女到现在都没怎么轮到说话呢。”
姜莹轻轻摇了摇头:“你说的,也都是我想说的,爹能听到就好了。”
“你确定吗?”陈明夜却是忽而嘴角挂起一抹坏笑。
姜莹微皱了皱黛眉,疑惑道:“有什么不对吗?”
“我之前可是向姜叔保证了会好好照顾小莹儿的,这原来也是小莹儿想说的吗?”陈明夜咧了咧嘴。
姜莹羞恼地瞪了他一眼,清冷的洁白面上浮出一抹淡淡的红霞,却是懒得和他多言一般,头一撇不看他了。
祭拜毕了,姜莹又细细将墓碑打理了一番,将带来的几朵雏菊插好,轻轻用手指拂过碑上的几个字,狭长的睫毛微微闪动,低头默了片刻,方才缓缓站起身来。
天光晦朔难明,出行时雨势还颇大,此刻雨却已是快要停了,只有几滴清沥的水滴偶尔还从天空落下。
“明日,会是个好天吧。”陈明夜抬头,看了看尚有些阴云的天空。
“会的。”姜莹站在他身边,肯定道。
陈明夜静静看着她的侧脸许久,缓缓开口道:“我该走了。”
姜莹一脸平静地转过头来,直视着他的眼睛:“走吧,早已决定好的事,别拖拉了。”
“好。”陈明夜点头。
“包袱我给你准备好了,就在马车上,另外我特意命人选了匹好马,想来也是在那边等了许久了。”姜莹轻咬了咬下唇,语无波澜淡淡道。
“好。”陈明夜看着她,又点了点头。
“那,走吧。”姜莹收好竹篮,转身便欲行。
陈明夜撑着伞跟上,依旧只有一个字:“好。”
两人行得车驾处,却见果然有一个穿着蓑衣的汉子牵着一匹高大的鬃马立在车驾一边。
车夫看到两人过来,连忙从车驾上跳了下来,恭敬问道:“州牧大人,这就回城吗?”
“不急。”姜莹一摆手,进了马车拿出一个早已准备好的包裹,转身递给了陈明夜,“没什么东西,三两件衣物,一点银票,你收好便是。”
“好。”陈明夜收下,双眼定定地看着她,“我可就这么走了。”
姜莹平静道:“走吧走吧,省得我看着再心烦。”
车夫和那牵马的汉子面面相觑了一眼,自觉往另一边去了。
陈明夜笑了笑道:“你的这些个家丁还都挺机灵。”
姜莹冷哼一声道:“你以为都像你一般木楞不成?”
“小莹儿是在暗示我什么吗?”陈明夜坏笑一声,上前一步径直环住了佳人的纤腰,“小莹儿真的舍得我走吗?”
“我说不舍得,你就不走了吗?”姜莹水眸轻动,看着他幽幽道。
陈明夜叹了口气:“会回来的。”
“年终各州考核,这是我任交州牧的第一年,理当是要进京述职的,”姜莹看着他,忽然轻声笑了笑。
陈明夜一怔,转而回过神来:“你”
“不过不会与你同行,此间秋汛事宜尚未处理完毕,至少还要等一两个月才会动身。”姜莹的眸子微微闪亮。
陈明夜坏笑道:“怪不得这般放心我,原来是要悄悄跟着我走的。”
姜莹瞪了他一眼:“此番路途遥远,风餐露宿,皆是一人,你还需额外当心才是。”
“怎么,不让人跟着我了?”陈明夜反问。
“你这次进京的身份,不方便有任何人跟着,反是一人最为妥当。”姜莹皱了皱眉,细细思忖道,“若在京都,诸事都要小心,指不定过往熟悉你的人通过你的一些习惯将你认出来,那样麻烦就大了。”
“小莹儿说得有道理,小的从了,”陈明夜哈哈一笑,松开了环住佳人的手,“既然如此,你也要保重,陈明夜就此拜别了。”
“等等。”
身后又是那个熟悉的声音急促响起,陈明夜未及转身就觉得一阵香风袭过,一个温暖的娇躯从身后紧紧抱住了自己,一张小脸儿轻轻地靠在他的背上。
他刚要开口说话,却只觉得背后一空,佳人竟已又是松开了手,但适才触之即分的美妙触感依旧让他略有回味。
他转身,却见背后竟已是空无一人,然后就听到车夫一声“驾”,一边的车驾竟是“轰隆隆”地远行去了。
陈明夜呆了一呆,看着自己手中的包裹和不远处被系在树上的棕马,忍不住摸了摸鼻子一声苦笑。
这个小莹儿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