众人浩浩荡荡,跟在陈九身后,又穿绸戴缎,多是身躯肥壮,一看就是有钱人家。
一路之上,吸引了不少目光,百姓纷纷猜忖,前面走的那个平平无奇的小哥,到底是什么来头。
田七的家,位于倒斗山靠翟华的一侧,若按界线划分,已算是翟华县,但因为这些村民十有九是翟阳住户,所以登册造籍之时,依然按翟阳人口计算。
反正又不是什么富户,只不过是些穷汉野夫,翟华官方自然不会计较。
田七所谓的姐姐,也并非是田七的亲姐姐,严格来讲,只是住得相对近些,名叫巧娘。
巧娘姐姐到了出嫁的年纪,因为和一个读书郎自幼相识,芳心暗许,但谁也没有点破。
巧娘家人乃猎户出身,深知生活艰辛,想把女儿许给有些家底的人。
附近还有一个无赖,做着皮毛经纪,到了二十五尚未娶亲,天天扬言非巧娘不娶,但巧娘因为心有所属,加之无赖父母皆是名声不好,虽有几层家底,但巧娘家人也不愿女儿落入狼窝。
幸而无赖还没有粗鄙到调戏无度的境界。
“我前日去林子里打猎,迷迷糊糊睡着了,然后看到一大群人,聚在一起,吵吵嚷嚷,说是什么那厮终于当山神去了,我们再也不受他的霸凌了。”
陈九心里一怔。
“叔叔,那群人长得太难看了,个个跟个丑怪似的,比那个张无赖难看多了。我还奇怪哩,怎么他们穿得这么破烂,他们为什么对山神爷爷不敬呢?”田七仰着脸,问道。
“一样米养百样人,有敬重鬼神的,自然也有不敬重的,不足为奇。”陈九回答。
“这倒是,”田七继续说道,“那个丑怪头子还说,三月二十一晚上是个好日子,要吹吹打打,娶巧娘为妻,反正巧娘现在还没有出嫁,一个未娶,一个未嫁,凑在一块,刚好过日子。”
“一派胡言,”陈九暗哼,这群兔崽子明显是倒斗山野鬼,哪有野鬼娶大活人的,他们所说的那厮就是郑风波。
郑风波山神归位,反倒多了限制。定是以前做孤魂野鬼时,没少教育他们,他这一入庙,这些恶鬼痞子登时活跃起来。
“我起先还想着是重名哩,但他们说了一句话,我才知道,他们说的倒真是我巧娘姐姐。说是今晚酉末,便会带着抬大轿,在天门村迎亲。”
讲到这里,田七不解道,“叔叔,他们为什么要傍晚娶亲呀,我听了这句,想骂他们两句,但是嗓子像泥巴噎住了一样,说不出话来,等他们走了,我才能说话。”
小孩还无变声,腔调脆亮,田七这番话,后面那群商贾听得清清楚楚,脸色俱变,用眼神传递着一条信息。
糟了,碰到鬼娶亲了。
没想到才下贼船,又入鬼坑。
但随即,他们镇定下来,有陈先生在呢。
“你接着说。”陈九脸上一副淡然。
“我回村后,把这事告诉守礼哥哥,守礼哥哥说我胡说道,但我明显看到他很慌乱,我觉得他是怕事,太懦夫了。”
“又讲给娘亲听,娘亲也说这个读书郎靠不住,与其这样,还不如去码头集市上找个年轻小伙子领着巧娘走呢。”
“我一听,这个办法好,然后昨天一整日都在集市晃悠,碰到的不是年纪不适合,就是歪瓜子裂枣,有些比张无赖还丑呢。然后今天还在集市上转,就碰到你了,我娘亲说,只要能带着巧娘姐姐走出倒斗山就行了。”
陈九闻言,不禁感叹,田七这孩子自小就仗义做人。
反观那个叫张守礼的,不仅又穷又酸还无胆识,明知巧娘有难,依然缩头缩脑,巧娘若真嫁给他,以后可有的吃苦了。
田七这番话也表明了,他母亲不愧是心眼通透之人。
不过,尚有一点疑问,如果田七只是因为前天碰到群鬼相议,压根不会出现阳火有黑斑的特征,因为这是偶发事件,有这种特征是长期相处造成的。
话讲回来,这群恶鬼觉得郑风波归位了,可以放肆了,哪里料到,我陈九会来倒斗山,此番既是遇到,绝对不容你们为祸乡里,若能变成一行行经验,亦是美哉。
众商贾脚力拙浅,比不得陈九和田七,像羊群一样,跟在后面,议论半晌,又谈起了各自的生意买卖,接起了彩船上未竟之事。
离天门村尚有一段距离,却闻得鞭炮阵阵,接着,唢呐声传入众人耳里。
田七傻了,“不是说傍晚才来的吗?现在还是晌午哩。”不由得加快了步伐。
攀岩爬壁,于陈九而言,如履平地,相比而言,这山路简直比呼吸吐纳还简单,倒是苦了身后的翟阳巨贾们。
到了天门村头,只见一行人吹吹打打,有顶轿子停着。
旁边那个瘸脚汉子指手画脚,指挥响器班卖力吹打,哇哇呜呜,颇为聒噪。
“老扁,你这是弄啥呢?”田七两只眼睛瞪得老大,指着瘸脚汉子吼道。
“干啥?娶亲呢,”老扁不屑地说道,“咱们的张爷,算得今日是好日子,要娶巧娘哩。”
说罢,露出缺了门牙的嘴,嘎嘎直笑,“吹,你们使劲的吹,等会儿张爷生意上的好哥们,还会陆陆续续来,咱可不能露怯丢面子了。”
吹唢呐那位,听了这话,脸憋得通红,一边吹一边狮子大摇头,把三千烦恼丝甩得像鞭子一样,呜呜作响,登时赢得吃瓜群众们一片掌声。
旁边拿铙拿钵的,也不甘势弱,边跳边拍,真个是群魔乱舞。
“放屁!”田七气得眼泪都掉下来了,可惜,响器声太大,这一声骂,淹没在声浪里,老扁根本听不到。
田七撒腿就往巧娘姐姐家里跑,陈九不慌不忙地跟着。
老扁腿脚虽瘸,眼珠子却溜,瞧见陈九,也不理会,等他看到不远处那一大群穿金戴银的商贾们,不由得眼睛一亮,躬着腰,屁颠屁颠地迎了上来。
“诸位爷,你们是张爷的好友吧,辛苦辛苦,”
老扁喜笑颜开,不愧是张爷,一下子有这么多好朋友来捧场。
“哪个张爷?”
矮矮胖胖的施无忌,虽然腿短,却努力走在众商贾前面,以示跟陈九意气相投,此时见老扁相问,不由得愣了。
“张无赖,张爷呀,”
老扁依旧一脸笑意,对方长得喜庆,不消说,肯定是开玩笑呢,这场合嘛,免不了的。
施无忌摆摆手,颇不耐烦道,“什么土鸡瓦狗的,还爷哩,那崔敬亭在我面前也只能当孙子,这张无赖一听名字就是个泥狗癞猪。”
“你这人,怎么这么说话呢,”老扁有些气,“我不知道谁是崔敬亭,你也别得意,这里是张爷的地盘。”
施无忌哪里肯听他呱噪,迈着小短腿,紧紧地追随陈九去了。
老扁又瞧见后面的那群人,心想,那胖子不是跟张爷一伙的,那这些人铁定是,跑不了的。
于是又迎了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