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起淮阴,就不得不提到春秋时期的吴国。在春秋时期,首先是江汉的楚国问鼎中原,接着是江东的吴国北伐,这让人意想不到。作为蛮荒之地的秦、楚、吴三国,要想融入中原这个大家庭,为自己找到更高一级的华夏先祖,洗脱自己蛮夷的身份,光靠嘴皮子是不行的,最直接的办法是兵犯中原,用拳头让那些傲慢和偏见的诸侯低头。首先是秦国在崤之战被晋国打趴下接着是楚国在城濮之战被秦、晋联军打败,都断了问鼎中原的念想。接下来就是吴国表演了。吴国的首要敌人是楚国,楚国比吴国的国力强盛,而且处于长江的上游,甚至攻占了芜湖。楚国同时联络越国,对吴国的威胁最大。就在这种完全被动的情况下,孙子和伍子胥凭借着高明的战略和天才的兵法生生地把楚国拖垮。最后吴国走海路,沿着海岸北上入淮河,溯淮河而上义阳登陆,过义阳关进入江汉平原,在柏举之战中差点把楚国灭了。
把楚国打趴下之后,吴国称霸的下一个对手就是齐国了,如果不把齐国放倒,楚国称霸也就无从谈起。吴国人选择的攻击路线,和他们在“柏举之战”做法如出一辙。首先对于严重依赖水运的吴军来说,需要一条南北向的水上运输线,以接近泰沂山脉北侧的齐国核心区,只是这样的天然河道并不存在。
吴人在长江口的北岸修筑了一个新的城市邗,也就是现在的扬州。以邗城为起点北向沟连那些因江、淮之水暴涨而形成的湖泊,最终形成一条沟通江、淮的运河。由于起点在邗城,这项工程被命名为“邗沟”,终点就是淮阴,这个工程用了2年完成,这就是后来的大运河的一段。
因为淮阴沟通南北的河流,三国鼎立时期,淮阴掌握着北方的曹魏手中,这成了东吴巨大的心病。曹魏要攻东吴,走淮安水路至长江北岸,就能直接威胁到吴都南京。魏黄初5年公元224年,魏文帝曹丕大举伐吴。魏国水师顺蔡水、颍水进入淮河,向东行至寿春,然后魏水师顺水东进,在当年9月杀到广陵郡淮阴。到了淮阴,距离吴都南京的长江北岸已不远了。
一年后,曹丕又率水师沿淮河东进至淮阴,顺水直抵大江。以东吴的实力,自然有办法对付曹丕。但魏国控制淮阴,想来就来,至少给东吴的防御带来巨大麻烦。守江必先守淮,可淮河压根不在孙权手上。所以说,三国之战的东战场魏吴争霸的主动权,一直掌握在曹魏手上。魏陆路有合肥,水路有淮阴,让东吴非常的被动。
东晋十六国时,东晋定都于南京,淮阴的得失又事关南朝的存亡。好在淮河防线一直掌握在东晋手中,可以扭转对北朝的战略劣势。晋荀羡就感慨地说:“淮阴是天下旧镇,地势险要,水陆交汇之地。只要守住淮阴,南可固京师,北可观敌之衅。”
后周的周世宗柴荣要打败南唐,必先征服南唐的淮南十四州,由于南唐的寿州守将刘仁赡死守不降,周军对寿州采取围点打援,重点向东进攻楚州今淮安。打下楚州,即使周军攻不下淮南,至少可以保证后周东线的重镇徐州不受南唐侵扰,毕竟楚州与徐州的距离实在太近了。
柴荣亲征,在楚州全歼南唐水军的主力,就等于打开了南唐国都南京的大门。入宋后,淮阴的战略地位依然没有下降,因为宋朝的财赋重地还在江南。淮安当南北之中,江浙之腰。一旦淮安有险,整个淮南都保不住。元朝修建大运河的目的,就是南粮北运。淮安正卡在京杭大运河的“腰眼”上,堪称是牵一发而动全身。
分析完江淮的几个战略要点,唐志最后总结道,“在江淮一带需要注意水攻,当地有一种围堰,也叫滁塘,蓄满水之后开闸放水,不可不防。还有要注意雨季,我们前面说了江南梅雨季节,江水暴涨,正是水攻的最好机会。当年关羽打樊城的时候就是乘着汉江暴涨,挖开堤坝水淹七军。”
唐志在上面讲得眉飞色舞,弟子们听得津津有味,这里面的学问大着呢,我们家里的兵法图册也没有讲得这么详细。只有李沅在下面听得疑虑重重,这是讲大唐内的山川形势啊,九郎这是想干啥?李沅不禁想起阿翁往日的一桩公案:
唐太宗曾让李靖教侯君集兵法。后来,侯君集上奏唐太宗,预告李靖谋反,因为每到精微之处,李靖则不教授。唐太宗听后,责备李靖。李靖回答说:“这是侯君集想要谋反。如今中原安定,我所教他的兵法,足以安制四夷。如今侯君集求学尽臣的兵法,是他将有异志啊。”此时,侯君集尚未有任何反迹,唐太宗不相信。一次,朝后回尚书省,侯君集骑马越过省门数步尚未发觉。李靖见到这种情况,便对人说:“侯君集意不在人,必将谋反。”后来果然言中。
九郎为什么教授这些,难道也想谋反不成?想想不太可能,唐俭现在闲赋在家,几个子孙也没什么出息,唐九郎现在只想赚钱,把翊卫都丢了,和朝廷衙门无缘了,拿什么谋反?难道是教我们谋反?这也不可能啊,我们虽然是武勋出生,因为不是嫡长孙,即是混个门荫也只是一个小官,顶不了大用,再说咱们也不可能跟着去呀?
李沅百思不得其解,或者九郎只是闲得蛋疼吧。
说起江淮,东晋是一个值得大书特书的王朝,因为东晋北伐多次,几次都是功败垂成。
这次东晋案例的主讲者是长孙泽,“司马王朝之所以能守住江南,最主要的是用重兵把守荆州。荆州这个位子太重要,孙权很清楚,如果只剩长江天堑便不足以守国。立国江东,必西据荆襄,北控淮南,也就是说将前沿推进到秦岭、淮水一线甚至更北地带,这样才算稳固。”
长孙泽指着荆襄、江淮的地图说道,“赤壁之战后,兵家必争的荆州七郡被刘备、曹操、孙权三家瓜分,曹操占据荆州北部最大的南阳郡和长江以北的江夏郡,孙权得到长江以南的江夏郡和大部分南郡,刘备得到长江以南的南郡、以及荆州南部四个郡长沙、零陵、桂阳、武陵。
孙权在荆州无能为力,只有和曹操在江淮一代争夺。可惜曹操筑城合肥,让孙权不得寸进。关羽在刘备率领大军进入蜀国的情况下,自作主张进攻樊城,最后被曹操和孙权两面夹击,丢掉荆州,让蜀国最终丧失了统国的一丝机会。当西晋占领蜀国之后,东吴的灭亡已成定局。
东晋的形势要好得多,东守淮水,西固荆襄一线也就是荆、徐、豫三州。荆州居于上游,甲兵所出,徐州称为北府,豫州为西藩,都是守国的重要凭借。扬州是国都所在,谷帛所出,立国之本。所以守江东必守荆州。
东晋王朝对于荆州一直是爱恨交织,首先荆州是分陕之重,几乎是东晋的半壁江山。要保证徐州、豫州和京都的安全,一定要守荆州。荆州刺史权轻,荆州难守,荆州势重,又威逼朝廷。东晋历代的权臣王敦、陶侃、庾氏之亮、翼,桓氏之温、豁、冲,都曾经借荆州之势左右东晋政局。”
分析得很不错,唐志问道,“谁有疑问?”
唰一下,所有的手都举起来了,就连尉迟十郎也不例外。大家都知道唐志的脾气,谁要不举手,十有八九就会点你。不过也有一些家伙有表现欲,故意不举手。
唐志点了张浩,张浩这帮人没有武勋的家学传承,所以他们发言较少,不过自从大家把家里的书籍拿过来之后,唐志请人抄录一份留在图书馆,加上唐志回忆的一些书籍,现在图书馆的藏书虽然不多,但是还够用。
张浩问道:“荆州这么大地盘,从北往南有南阳、襄阳、江陵、江夏四个重镇,哪个镇最重要?”
呃,这倒没想过,长孙泽无言以对。
这是大家都七嘴八舌讨论起来,除了南阳,其他三个地方都有人说重要的,给出的理由也不尽相同。有人说江夏重要,东南得之而存,失之而亡。汉置江夏郡、治沙羡。刘表镇荆州,以江汉之冲,恐为吴侵轶,于是增兵置戍,使黄祖守之。孙策破黄祖于沙羡,而霸基始立。孙权知东南形胜必在上流,于是城夏口,都武昌。后来东晋和南朝,大都不能改孙氏之辙,所以说江夏很重要。
说江陵重要是因为江陵是全楚之中,北有襄阳之蔽,西有夷陵之防,东有武昌之援。楚人都郢而强,及鄢、郢亡,而国无以立,故重在江陵。
重在襄阳,是因为襄阳是天下之腰膂。中原有之,可以并东南。东南得之,亦可以图西北者,故重在襄阳。
至于南阳,四战之地,像个漏风的屋子,很难守住,所以大家都不提。
张浩的主张襄阳重要:“襄阳是天下之腰膂,西晋用襄阳,则以亡吴。西魏用之,亦以亡梁。苻坚攻陷陷襄阳,却不知襄阳之可以覆晋,反而跑到肥水和东晋交战。西魏之擅襄阳也,不知亡梁之资即覆陈之本。
以前传闻江东周瑜,有用襄阳之志,可惜夭亡关羽有用襄阳之势,而无其智庾翼东晋将领有用襄阳之识,而无其力桓温有用襄阳之力,而无其诚。真是可惜了。千百年来,北人以襄阳并东南者有之,南人未有以襄阳而清关中、洛阳者。”
张浩这一番议论可谓精辟,他能有这番见识也算难能可贵了。
秦晙问道:“有人说武昌,水要也江陵,路要也襄阳,险要也。三郡对于楚如三足鼎立,何必分轻重呢?”
张浩回答:“三要之说,亦未尽然。襄阳不是武昌、江陵能比的。吴人之夏口,不能敌晋之襄阳齐人之郢州,不能敌萧衍之襄阳。江陵不足以制襄阳,而襄阳不难于并江陵。三国争荆州,吴人不能得襄阳,引江陵之兵以攻魏,被破于襄阳之下。梁元帝都江陵而瞧不起襄阳,襄阳挟魏兵以来,而江陵马上就被攻占。
孙氏有夏口,有江陵,而独不得襄阳,故不能越汉江尺寸地。东晋人占有襄阳,但是却说谓汉水之险,不及大江,甚且轻戍江北,重戍江南,他们是无志于中原!幸而是时北人无能用襄阳者!由襄阳进之,可以图西北退之,犹足以固东南。说东南以襄阳存,以襄阳亡,亦无不可!”
裴庆远问:“当年石勒也曾经拿下南阳、襄阳和江夏,为什么没有经营江汉?”裴庆远是裴行俭的儿子。
“当年石勒军中断粮,瘟疫弥漫,石勒只好撤兵。”张文武回答,张文武是张士贵的孙子。
张文武指着地图上的襄阳横着划过来到随州,“从襄阳到义阳三关,如果襄阳被夺走,义阳三关就成了摆设,汉江平原将无险可守,而义阳又是淮河上游的重要城镇,义阳守住,下游才能安宁。从汉中顺汉江而下,从关中到南阳,从洛阳经方城通道到南阳,最后都被堵在襄阳城下,不得寸进。反过来,从襄阳北伐就有很多的路线可供选择,当年汉高祖刘邦从南阳走武关入咸阳,桓温北伐关中也是走这条路线。其实东晋初年几次北伐都可能成功,比如祖逖北伐占领河洛,可惜司马氏嫉贤妒能,功亏一篑。”
现在大家渐渐达成共识,知道襄阳的重要性。不过现在的襄阳是土墙,只有七米,在后世的宋朝,襄阳被建成砖墙,城高10多米,而且护城河也被挖成丧心病狂的250米。
在整个宋代,襄阳抗金、抗蒙、抗元,几乎一直厮杀在抗击外族的反攻第一线。经过了无数场大战洗礼后,战火和流血已经刻入了这座城池的风骨之中。就像临汉门前雄伟屹立的城门,风蚀不倒,历久弥新。
初唐闲公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