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
他的语气实在太冷,那妇人哆嗦了一下,差点又跪倒,缓了好半天才磕磕绊绊地开口,“小少爷吃饱就睡,当然,小孩子就是觉多,也有的小孩不爱哭,但是……”
她抬头看了一眼萧铭,才继续开口,“但是,小少爷实在太安静了,民妇从未见过这么安静的小孩,除非是……”
她的话未说完,但其中意思已经明了,萧铭和暗影的目光俱是一沉,“你先出去吧。”
听到这话,那妇人面露喜悦,弓着腰小跑出去,仿佛身后有洪水猛兽。
看着呼呼大睡,丝毫未受外界风波的小少爷,萧铭的眉头皱了起来,“你说,方才那妇人说的,可是真的?”
暗影脸色一沉,面露不悦,“怎么连你也这么想?”
说什么他都不会相信小主子是哑巴,再说了,若小主子真有什么缺陷,殇离先生怎么可能什么都不说。
“是我糊涂了。”萧铭低下头,面露哀戚。
暗影立在一旁,自言自语,“得赶紧找个奶娘才是,让咱两大男人照顾个小婴儿,也不是事呀,就是,得赶紧给小少爷找个奶娘去。”
说着,他匆匆往外走去,留下萧铭和不知什么时候睁开眼睛的奶娃娃,两人大眼对小眼。
“主子怎么还不醒?”
暗影探着脖子往里望了一眼,眉心紧紧皱起,已经十日了,主子就这么无声无息地躺着,一点醒来的迹象也没有,他这心里着急啊,嘴都起泡了。
萧铭摇摇头,连殇离先生这样的神医都不知道,他又如何得知。
“先生说了,主子的身体已无大碍,相信不日就能醒过来。”
他的目光坚定,他相信主子。
日落西山,晚霞的余晖透过窗户,照在男人棱角分明的脸,似是受到了干扰,他长长的睫毛颤了颤,缓缓睁开了眼睛。
是的,墨子昱醒过来了,醒来后做得第一件事,就是闷声不吭地将青莲教彻底端了,用了不到半月的时间。
官徵顽抗不成,引颈自刎,殷离被俘,择日押解进京。
他回来的时候,浑身是血,分不清是敌人的,还是自己的,手里提着一把剑,鲜红的血从剑尖滴下,本是凯旋归来,他的背影却是如此地孤独落寞。
“子歌,葬在何处?”
仿佛是用了全身的力气,他的声音很轻,心情却十分地沉重。
他不想面对歌儿已经不在了的事实,所以刚醒过来,他便不顾尚且虚弱的身体,领兵缴了青莲教的老巢。手持长剑,奋力砍杀,仿佛只有这样,才能忘却失去歌儿的痛苦。
如今叛乱评定,贼首被俘,一切尘埃落定,那蚀骨的痛苦重新袭来,痛得让人难以呼吸。
“少夫人在驿站。”
暗影脱口而出,意识到方才主子问了什么,他的眼中一闪而过诧异。
葬,主子方才问的是葬在哪里吧……他一拍脑门,这误会大了。
“主子,少夫人没死。”
怪不得这段时间主子如同行尸一般,眼中只余弑杀,他还纳闷主子醒过来的第一件是不是去看少夫人,而是和他们商议剿匪事宜……原来,主子一直以为少夫人已经没了呀。
听到他的话,子昱的瞳孔一缩,干涸黯淡的瞳孔里,多了几分水光,颓丧的脊背也挺直了。
“你说什么?”
他的声音很低,生怕这只是一场梦,自己声音大些这梦就碎了。
看到主子这样,暗影有些心疼,在心里将自己谴责一番,身为主子心腹,竟然没有洞察到主子的心思,及时为主子排忧,实在是失职。
“主子,属下没有骗您,少夫人好好活着呢,就是……”
从他这里得到肯定,子昱的心里大喜,就要夺路而出,却被他的“就是”二字生生拦了下来,心里有种不祥的预感,直觉告诉他,暗影接下来要说的,绝不是什么好事。
暗影深吸一口气,将少夫人的情况如实道来,“就是少夫人到现在还没醒。”
“带我去。”迫不及待地想要见到她。
“主子,少夫人就在里面。”
子昱停下脚步,深吸一口气,才抬起手,推开了门。
看着躺在床的女子,他一步一步地走近,在床边蹲下,抬起手,轻轻地抚她的脸颊。
她还活着,就像做梦一样。
眼泪在眼眶中打转,他的头一低,就落了下来,正好落在她的手心。
“歌儿,对不起,我来晚了。”
捧着她的手,贴在自己的脸,感受着她身的温度,心中喜悦。
活着就好,只要她还活着,一切就还有希望。
“歌儿,我替你报仇了,殷离被俘,择日便会押解进京,由陛下亲自处置,受到他该有的惩罚。”
他不是一个多话的人,这会却蹲在床边,絮絮叨叨,将这半月的事情一一说与她听。
若是以往,她一定会笑着说,夫君好厉害,可是现在,她就这么无声无息地躺着,一点回应也没有。
凉亭中,子昱和殇离对坐,他干裂的唇瓣张了张,“先生,您医术卓绝,依您看,歌儿她,几成把握能醒过来?”
从暗影口中得知子歌现如今的情况,他的心痛得厉害,但只要活着,就还有希望不是么。
看着对面的年轻人,殇离一时不知该如何开口。
“老夫也说不准,也许几年,也许几十年,也有可能一辈子就这样了。”
说着,他叹了口气,“老夫还有事,先行告辞。”
言罢起身走了出去,留下子昱一人在凉亭中,看着远山,视野渐渐模糊。
一辈子……先生也说了,也许几年,他不能就这么放弃了,想到这里,他的眼里重新聚起神采。
儿子快满月了,除了刚生下来那日瞥了一眼,再未见过,想到这里,他站起身来,大步往后院走去。
子昱振作起来后,先去看了儿子,然后叫了暗影和萧铭过来,将回京的事宜安排妥当,然后去了子歌的房间。
坐在床边,看着她恬静的容颜,他轻声开口,“歌儿,我们的儿子很可爱,像你,也像我,小孩子长起来很快的,所以你要快点醒过来,否则,你就会错过他的成长了。”
“过两日我们就可以回家了,你前些日子不还念叨后街刘婶子做的小笼包么,回去就能吃了。”
“虞桢来信了,说少夫人又有了,还说闹闹得知姨姨生了小弟弟,嚷着要看小弟弟呢。”
……
“歌儿,快些醒来吧,我好想你。”他的声音哽咽。
******
三年后。
暮春时节,满树繁花吐蕊飘香,那四溢的清香,令人陶醉。
墨子昱立在亭中,望着不远处的莲池,接天莲叶无穷碧,他的目光却十分地空洞,良久,他转过身来,看着躺椅中的女子,空洞的眼神变得温柔,仔细看的话,就会发现,他的眼睛里除了柔情,还有几分无奈与痛苦。
躺椅中的女子,正是昏迷了整整三年的子歌。
在躺椅边蹲下来,看着双眸紧闭,面色泛着不正常白的人儿,他的心阵阵疼痛。
歌儿,三年了,你怎么还睡呢?
“小少爷,你慢点跑,奴婢快跟不了。”
是半夏的声音。
三年前,回京后子昱便做主,为萧铭和半夏举办了婚礼,一来是为冲喜,二来,这本就是子歌的心愿。
萧铭是子昱的贴身护卫,半夏也不想离开尚且昏迷的主子,更何况小主子刚出生不久,又没有母亲在旁照料,她更是不放心离开,故两人成婚后,并未离开王府,而是直接在王府住了下来。萧铭依旧在子昱跟前当差,半夏则留在小主子的身边,照顾他的起居。
“爹爹,爹爹……”
小奶娃迈着小短腿,吭哧吭哧地从台阶爬来,献宝似地将手里的小东西举过头顶,奶声奶气地开口,“爹爹,你看这是什么?”
半夏也跟了来,看到立在凉亭中的男人,屈膝行了一礼,“王爷。”
一年前,老定北王向圣递了一纸折子,将王位传给了世子爷,然后去别苑养老(逍遥)了。
子昱点点头,目光落在儿子手,他的手里,是只毛色绚丽的小鹦鹉,被他的小爪子捏得喘不过气来,这会正翻白眼呢。
“……”
子昱叹了口气,开口道,“你再不松手,它就要被你捏死了。”
听到爹爹的话,小景渊没了献宝的心思,连忙将抬起的手放下来,查看手里花花的现状,还真是……他连忙松了手。
小鹦鹉还不会飞,挣脱他的魔掌后,在空中扑棱了几下,掉在了地。
“你怎么来了?”
他冷声询问,对待儿子,他一直很严厉。
小景渊连忙低下头,两只小手搓啊搓,好半天才挤出一句话来,“听说爹爹心情不好。”
所以他抢了闹哥哥的花花来逗爹爹开心,只是,效果似乎不佳。
今天去学堂,二胖拿了好吃的点心分给大家吃,说是他娘亲手做的。他也想吃娘亲亲手做的点心。
别人都说,他是最有福气的小孩,一出生就被封了世子,父亲是王爷,母亲是公主,外祖是皇帝,嫡亲的舅舅是太子,未来的皇帝。
其实,他们说得也没错,他们都很宠他,尤其是外祖父,事事都依着他,宠得简直没边了。
可是,他的娘亲不会轻声细语地嘱咐他,不会帮他擦汗擦眼泪,更不会给他做好吃的糕点吃……想到这里,他有些委屈。
“爹爹,娘亲什么时候能醒啊?”
他知道娘亲病了,所以一直睡着,他叫她也不应。
听儿子这么问,子昱的眼前一阵恍惚,什么时候醒,他也想知道。
“快了。”是对他说,也是对自己说。
小景渊迈着小短腿,爬躺椅,凑到娘亲的耳边,小声开口,“娘亲,你要快点醒来哦,否则爹爹又要哭鼻子了。”
他可不是骗娘亲,他真的见过爹爹哭鼻子,半夏姨说,那是爹爹想娘亲了。
说完,他心虚地回头看了一眼站在旁边的爹爹,应该没听到吧,肯定没听到,他的声音那么小。
事实,子昱听到了,就连半夏,也听到了。
看着脸黑如墨的王爷,半夏连忙前,将小主子抱在怀里。
“到做功课的时间了,奴婢带小少爷先回去了。”说完一溜烟跑了,仿佛后面有老虎追一般。
看着在半夏怀里还不忘跟自己挥手道别的小崽子,心头的火气就那么散了,苦笑一声,低头看向子歌。
“紫藤花又开了,你怎么还不醒呢?”
微风吹过,紫色的花瓣随风飞舞,落在子歌的眉心,子昱抬手将其拂去,手指轻轻地点点她的眉心,温热的手落在她的脸颊,捧着她的脸,低头在她的眉心印下一吻。
“快些醒来好不好?”
夕阳西下,余晖洒在两人的身,仿佛镀了一层光一般,紫藤花瓣纷纷扬扬地落下,落在两人的身。
女子白皙修长的手指动了动,睫毛微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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