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前半生已然如此,他的后半生又将如何?
他如今做的事真的算是完成了父亲的遗愿?真的算是在报效国家吗?
他说不清楚,他甚至时常感觉前途迷茫,不知到底该做什么!
所以更多的时候,他选择机械的活着,试着掩藏自己的思想,变成一个只知道听从命令的人。
而时间久了,他竟将这样的生活养成了一种习惯。
习惯了冷漠、寡言、机械,甚至在难得回一次家的时候,他都不能变回那个真正的自己!
他忽然发觉自己多年来做得是那么失败,他并没有完成母亲临终的嘱托,既没有顾好家,又没有报好国,他竟彻头彻尾的错了。
他想要像当年一样迷途知返,可是他却猛地发现他已不能像当年那样轻易抽身,朝廷远比江湖险恶,人也远比江湖里的可怕!
不过好在凭着一次偶然的机会,他暗中和裴度搭上了关系,隐约有了走上正途的机会。
他突然盯着岳风,心里不禁又冒出许多问号:“他究竟是不是裴府的人?云清道人所言又究竟是什么意思?他在长安又能否立足?”
他忽然觉得岳风有些可怜,他太简单,太想当然,根本不适合待在长安。
长安太多权谋诡诈,不知道什么时候就可能被人算计,连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他实在见过太多“初生牛犊不怕虎”的年轻人遭受这样的厄运!
不知什么时候,俏妇人又一次来到大厅,依旧是一脸微笑:“热水已经打好了,你们可以去好好洗个澡。”
温柔动听的声音将吕越和岳风从沉思中拉了回来。
岳风起身道:“有劳嫂夫人了。”
妇人微笑道:“子风兄弟客气了,来,我带你去放浴桶的房间。”
让一个女人带他去洗澡的地方,岳风多少有些不好意思,更何况吕越还在这里,岳风笑道:“嫂夫人指个方向,在下自己去就行了。”
妇人闻言,似觉不妥,回首望了望吕越,见吕越微微点头,表示赞同,便伸手指道:“嗯……从左手边过去第二间屋子便是。”
岳风看清方向,回身拱手道:“多谢。”
待岳风走后,吕越忽然叫出了他多年未曾叫过的名字:“荟娘……”
“荟娘”是妇人与吕越洞房花烛时,特意让吕越叫的闺名,一个只属于他的闺名。
可是吕越除了那天,却再没有喊过。
今天吕越突然喊出了口,妇人竟有些难以置信,以为是她听错了。
而当她转身看着吕越的时候,她更恍如梦中,她从未见过吕越如此温柔的眼神,更从未见过他眼眶红润。
荟娘心中的第一反应便是出了什么大事,让吕越这样一个铁打的汉子也露出了软弱的一面。
“夫君,你怎么了?”荟娘站在原地,她想上去抱着吕越,可是她却不敢,她怕吕越再像以前一样将她推开。
吕越却忽然变得主动了起来,他上前一把将荟娘紧紧的抱住,在她耳边颤抖道:“荟娘……对不起……这些年让你受苦了!”
吕越的脸紧贴这荟娘的脸颊,他眼中的泪落下,正好滴落在荟娘的脸颊上,热泪滚烫,荟娘的心不禁颤动了起来。
她不知道为何吕越会落泪,但她知道现在的吕越已不是原来的吕越了,她多年的努力总算没有白费。
“夫君,你没有对不起我,这些年有你在我心里,我就很知足了。”荟娘取出怀里的丝巾,轻轻的擦拭着吕越眼角的泪水。
吕越握住荟娘的手,温柔的道:“从此不仅我在你心里,你也在我心里,咱们以后的日子一定会越来越好的。”
荟娘看着吕越坚定的眼神,点头道:“夫君,荟娘相信你。”
吕越看着荟娘可爱又美丽的脸庞,笑道:“你看我这一身脏兮兮的,把你也弄脏了,我先去洗个澡,到时再来陪你。”
吕越见荟娘点了点头,便冲了进去,似乎他突然变得有些害羞了。
而荟娘也打算给他一个惊喜,伺候一下今日才开始真正属于她的男人……
在岳风看来,吕越无疑是成功且幸福的,他年轻,有身份,武功高,家里更有美丽温柔的娇妻。
而他看起来比吕越并小不了几岁,却还是一无所有,孤家寡人一个。
他忽然想起了玉娘,又想起了怜云和茯苓,做着照单全收的美梦。
那样他就至少有一样比吕越强,不仅有娇妻,还有美妾!
不过这一切都是想想罢了,他岂能真的趁人之危,那样又和王朗那样的畜牲有何分别,更何况他现在这个样子,凭什么给别人幸福,难道就凭他来自千年之后吗?
从书店被烧之后,岳风便看清了一个问题,这是一个完全不同于现代的时代,在现代,有钱就是大爷,在这里,有钱顶多算是一条肥一点虫子,有权的人随时都能掐死虫子,顺便榨干他的油水。
他不能做等着被宰的虫,他要做拿刀的那个人,而他的刀也将在长安一点一点的铸起!
而开始的第一步对他来说十分重要,他只希望仇玥真的会是他的贵人,而他的命运也正如纸条里的诗写的那样。
藏在岳风衣裳里的纸条都快被他遗忘,在他脱衣服的时候恰好掉了下来,他才猛然想起。
本以为上面不过是什么地址约定之类的话,可当他定睛看的时候,他的心不禁颤动了,准确的说应该是激动的有些不敢相信!
纸条上有一首诗,“济运逢时有贵人,一朝至京入五门。奇技富国天子幸,搅动风云复乾坤。”
还有一句话:“悠悠天数,谁人可知,既有前后,自当定论!华山绝顶,清风观前,一纪之约,愿君勿失。”
半山堂里的人竟然就是给他字条的人,而那望仙客栈和清风观究竟是什么关系?
他很疑惑,却终究无法弄清楚。
这时候,他也该从浴桶里面起来了。
在寒冬时候,能坐在一个大浴桶里泡澡,享受热水环身的感觉,实在是一种奢侈的享受,无奈水终究会慢慢变凉,人必须要重新裹上厚厚的衣裳以取暖。
洗完澡,岳风整个人都清爽了许多,他穿好衣裳,打开门,忽听“嘭”的一声,像是碰到了什么东西。
顺着声音发出的方向看去,只见一叠纸上压着一方砚台,砚台上搭着一只毛笔,好在刚才没有猛推,不然砚台里已研好的墨就要洒出来了。
这是吕越准备的,他说过洗完澡就会给岳风准备纸笔,显然他没有食言。
而且岳风还发现,吕越还准备了一张信封和蜡,这表明无论岳风写什么,他都不会偷看一眼。
岳风本来就想去找吕越拿纸笔,现在他已退了回去,端坐在桌前,提笔写到:
“怜云、茯苓启:
当日草还堂离去之后,未及相告,即远赴长安,于十月二十四日抵达,即书此信,告余在长安一切安好,无须担忧。
吾于路途之中,所牵挂之事唯二,一则家人之安康,二则书店重新开张,此二事前者为大,后者次之,若众人身体康复,可酌情实行,不能,则罢之,日后再行,亦非不可。
又,此番至长安,归期难知,长安情势比之洛阳,必繁杂数倍,无我手书之信,切不可轻来寻我,切记切记。
岳风手字。”
岳风写好,又再读了一遍,感觉没什么遗漏,才将纸叠好,放入信封,准备用蜡封起来。
当他拿起蜡的时候,忽然想起似乎还有一份没写,于是放下蜡,又拿出一张纸,提笔道:
“敬呈玉娘:
当日县衙之上,匆匆一别,而今已近半月。风远行长安,未得面辞,虽非得已,然心实有愧,故书此信,以致歉意。
卿之于风,实有知遇之恩,无卿相助,风不过一仆童,俯首低眉,何得笑谈世事,逞一时之志。
故风之于卿,心怀感激,本当报答,奈何世事无常,变故突发,使风不得报恩于前,非不愿也,实不能也!
今风既至长安,当奋发努力,于此谋一席之地,到时衣锦还乡,再报当日之恩,忘卿勿嫌其迟,则风愿足矣!
不才,岳风手字。”
写完,他又拿出刚才写的信,在后面添上一句:“另有一信,请务必转呈韵娘。”
他将两份信分别叠好,放入信封,用蜡密封好,在信封上写上地址,收信人,便拿着信去找吕越了。
但此时吕越却出了门,只留下那俏妇人在大厅等着他。
“听夫君说子风兄弟有信要寄往洛阳,不知写好了没有,可否让我交给邮差?”俏妇人一见到岳风,便开门见山的问道。
“不知吕兄到何处去了?”岳风将信放在桌上,脱口问道。
俏妇人道:“夫君说有要事,像是去了通化里,子风兄弟若有事,等他回来我便让他来找你。”
“那就多谢嫂夫人了。”
岳风躬身道谢,转身回屋。他不禁心想:“天色已不早了,他还出去做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