仇士良到了太和殿,却并没有急着进去,而是在大殿门口左侧停了下来,招呼门外的小太监过来问话。
那小太监见状,迅速走过去,脸上堆满了微笑,小声行礼道:“小的拜见仇公公。”
仇士良微笑的点了点头,问道:“‘大家’今日心情舒畅否?”
小太监道:“‘大家’不知是遇到了什么事,从今日下朝回来到现在还没有笑过,此刻正在翻阅朝臣的奏疏,似乎并不高兴。”
仇士良皱着眉头道:“竟会有这样的事情?你可知道是为了什么?”
那小太监压低了声音道:“听说是因为任命郑注为太仆卿之事,遭到了朝臣的反对,‘大家’因此颇为不喜。”
仇士良一脸疑惑道:“这件事不是已经过去大半个月了吗?怎么现在还在提起?而且咱家记得当时郑注上表固辞之后,大家不是派遣中使赐郑注告身了吗?”
那小太监道:“公公所言不差,只是听说这其中还有其他缘故,似乎是郑注没有接受大家赐予的告身,而且今日朝堂之上,御史言官对大家执意任命郑注为太仆卿依旧坚决不肯同意,争论得十分激烈!”
仇士良沉思片刻,说道:“好,咱家知道了,你快站回去值守吧。”
那小太监闻言,赶紧悄悄站了回去,神情严肃,像是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过一样。
然而仇士良的内心却起了波澜,他忽然间注意到,当今皇帝对郑注的宠信,已经超越了普通君臣之间该有的关系,似乎有些像当年顺宗皇帝对王叔文的那种宠信。
他实在想不清楚为什么当今圣上对郑注会如此重视,他不禁心想:“是不是郑注真的有什么超越凡尘的奇才异能!又或是靠什么歪门邪术,蛊惑了圣心!”
一时的臆测短时间难以想清楚,仇士良不再纠结,对身后的小太监轻声道:“把东西拿过来。”
那小太监闻言,立即朝仇士良快步走去,将一直端在手里的托盘交到了仇士良的手中。
那是一个普通的上了红漆的木质托盘,托盘上面放着一碗参汤和几册书。
仇士良整理了一下脸上的神情,端着托盘微笑着朝殿内走去。
他走的很缓慢,脚步也很轻。看上去像是不像让人发现他的到来,但实际上却是故意让殿内的人看到他。
“你怎么来了?”
果然,他要的效果已经达到,大殿龙椅上端坐着的青年男子注意到了他的到来。
只见那男子看上去年岁不大,却留着一撮不短的胡子,胡子修剪的很整齐,给人一种成熟稳重的感觉。而他的眼睛更是炯炯有神,盯着仇士良,神色严肃,不怒而威。
这正是当今的大唐天子李涵,虽然至今才二十五岁,但已经当了整整年的皇帝,举手投足之间,尽显天家王者风范。
纵然是仇士良这样饱经世事沧桑的老人,与他目光对视之下,也不禁下意识的低下了头,不敢多看。
仇士良自然的走到御案旁边,放下托盘,恭敬的将托盘里的参汤端到了青年男子的面前。
然后微笑着说道:“这是御膳房特别熬制的,可以御寒,如今天冷,大家可要多喝一点。”
李涵嘴角微翘,似乎不怎么高兴的道:“御膳房里的人总是喜欢花言巧语,说得好听,实际上却没有什么用处,朕喝了这么多的参汤也未曾见这些日子里夜里暖和了半点。”
仇士良陪笑道:“大家说的是,不过这也是御膳房的一点心意,而且这参汤喝了有益无害,大家何苦为难这些做事的小的们呢!”
李涵端起了面前的参汤,只轻轻的抿了两口,就放了下来,嘴里说道:“你们做什么都可以说是好心为了朕,可是朕的一片苦心又有谁能知道呢!再说了,朕什么时候为难你们了!”
仇士良笑道:“大家的心里装着天下万民,为大唐国事操劳忧心!奴婢们都是些无能之辈,在大事上帮不上大家什么忙,也只能在这些小处着手了。”
李涵忽然感慨道:“这世上的大事有哪一件又不是从小处开始的呢,能把小事做好已是不易了。但这世上有多少真正看实心用事的人,唉……朕好不容易得到一个可用的良臣,朝中的百官怎么就不能理解朕的苦心呢!”
仇士良闻言,立即想到了这青年天子的用意,他忽然上前轻声道:“陛下既得良臣,自可圣心独断,又何必听百官之言!”
李涵皱眉道:“可是祖宗制度……”
仇士良笑道:“自古成大业、伟业、奇业者,无不借托惊世奇人,昔刘备与诸葛亮君臣之遇,千载传颂,当其时也,未必人人赞同,以诸葛亮所成之事,而后世知之,故而交相赞许。”
李涵不禁展颜道:“你的意思是先任用他去做事,等他做出了成绩,自然可以堵住悠悠众口!”
仇士良笑道:“大家既然以为此人是良臣,自然可以做出一番事业,到时事业既成,百官当知大家识人之明,不复多言也。”
李涵闻言,心中不由一震,心想:“这仇士良所说的确不错,若是郑卿能不负朕望,到时所谋大业既成,谁人敢说朕识人不明!”
李涵看着仇士良暗暗点头,忽然他瞥见了托盘上面的几册书?不由得好奇问道:“这些是什么书?”
仇士良笑道:“老奴听闻大家近日在寻访通识周易的学者,今日老奴在长安东市新开了一家书店里找到了这么几卷书,似乎是贞观年间有孔祭酒领衔编撰的《周易正义。老奴记得宫内的正本在当年玄宗出狩之时,被贼兵毁坏,这几卷书似乎正是宫内流出去的正本,故而买来献给大家。”
李涵闻言眼睛顿时发亮,当即拿起最上面的一册书翻看了起来,他翻看了几页,却又将目光停留在了第一页上面,只见上面印着“育才书店印制,售价一百四十文。”
李涵喃喃道:“育才书店?好像在哪里听过!”
仇士良见李涵盯着第一页愣住了神,还以为出了什么差错,微笑着问道:“大家,有什么问题吗?”
李涵道:“朕记得这部《周易正义一共有十四卷?难道这一卷书只收十文钱吗?”
仇士良闻言,顿时舒了一口气,笑着道:“大家所言不错,这育才书店的书的确要比其他地方便宜许多。而且老奴还听说这育才书店的掌柜虽然是一个二十出头的少年,但却是心忧家国天下,还在书店的大门两侧悬挂着一副写着“惟愿天公重抖擞,不拘一格降人才”的对联。”
李涵闻言,不禁眼睛发亮,问道:“哦,那你倒说说他是怎么心忧家国天下的?”
仇士良说道:“听闻那育才书店掌柜岳风在书店开业之初,当众宣言,说大唐经多年战乱,之所以不再复贞观、开元之盛世,皆是因人才凋敝!”
听到这里,李涵不禁点头道:“要是有贞观、开元之名臣我大唐又何至于此!他说的倒有些道理,可是他一个小小书店掌柜,又能做些什么呢?”
仇士良继续道:“他说寒门百姓为图生存已无钱买书,更何谈成才,如今他开这育才书店,将书价降至市价之十分之一,为的就是要让天下有志于读书、有志于报效家国的年轻人能够读得起书!能够成才!得以报效国家!”
李涵闻言,心想:“自魏晋以来,世家大族几乎垄断了为官出仕的道路,大唐子民千万,多数为寒门子弟,而寒门子弟之中少有与宦官藩镇相勾结之人,若能得人才于其中,加以任用,或许可能打破世家大族围成的壁垒,开创我大唐的另一代繁荣景象!”
李涵道:“朕就说这书上的售价怎么这般便宜,原来是有这样的缘故在里面,我大唐有这样的俊秀后生,实在是家国之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