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不觉，已将近深秋天气，虽然气候寒冷，但天渐疏淡高远，碧蓝深邃，站在这半山腰，远远眺望长江，只见江河滚滚，激浪排空，十分壮阔。

“真是个好天气。”木桃长长地伸了个懒腰，一连忙了很多天，突然觉得有些累起来。

“上次你说很喜欢出来走走，昨日我路过这里觉得风景不错，便想等事情结束，可以带你来，今天天气这么好，不来可惜了。”赵玖笑道。

木桃想起那日在樊梁湖，赵玖说的下次我带你来的话来，不知不觉竟然又过去了这么久的时间。

“谢谢你。”木桃微微一笑，与她平日里神采飞扬的样子不同，这笑容纯粹且安静，似乎一分不多也一分不少。

“知道你可能有些累了，可是这景象过两天也许就没有了，所以急着带了你过来。”赵玖说道。

木桃顺着赵玖的目光，仰头看向天空，只见天空乌压压地飞过好几群大雁，它们各自排成雁阵，自北向南，越江而来，一会儿排成人字一会儿排成一字。

木桃被这景象所吸引，往日似乎没有仔细看过这大雁，这时居高临江，极目远眺，俯瞰苍茫大地，几群大雁排着整齐地队列，往前飞行，忽然有一种被震慑的感觉。

两人便不说话，静静地看着这壮观的景象，仿佛天地之间，浑然无他物，直到暮色降临，大雁们纷纷在岸边驻足休憩，准备来日再飞。

“大雁真是神奇，每年都要飞越那么远的地方，从北到南，从南到北。”木桃忽然打破了这片沉寂，感慨道。

“这只是它们的本性，生来便是如此的吧。”赵玖说道。

“你这只南飞的雁，天气一暖和，便要北归吗？”木桃转头笑着问道。

赵玖一怔，望着木桃，不知道她怎么忽然说到这个，他目不转睛地看着木桃说道，“我听说大雁极重情义，向来是从一而终，不管是雄雁还是雌雁死了，剩下落单的一只孤雁，都不会再找别的伴侣。”

木桃也毫不退缩，没有移开双眼又问道，“那你这只大雁也是如此吗？”

“是的。”赵玖很干脆地回答道。

木桃忽然觉得他的眼中浮现出谁的身影，想要说些什么。

可是赵玖转身去牵动马匹，“走吧，不然润州城城门就要关上了。”

木桃默默地走到赵玖身后，在赵玖的帮助下翻身上马，赵玖也一跃而上，坐在木桃的身后，牵动缰绳，下山而去。

西边江上，一轮火红的落日半沉江中，映在江面上，撒下一片醉人的红色。

那首千古名句浮上心头，问世间情为何物，直教人生死相许，天南地北双飞客，老翅几回寒暑。

不知赵玖在那时想到了谁？木桃心中突然有些黯然。

回到客栈，木桃回房中休息，等店家送来预订的晚饭，赵玖仍要出去一下，嘱托木桃这两日就在房中，千万不要出去。

木桃知道他担心李家的事情还要起什么风波，点头答应，又请赵玖注意安全。

安顿好木桃，赵玖转身出了客栈，往旁边一栋小楼走去，仔细观察了一下周围，眼见没什么人，飞速地走进了一个包厢。

包厢中已经坐了一个白衣书生，只随身带着一个小僮，正自斟自饮，看见赵玖进来，连忙放下酒杯站了起来。

“十一郎，真没有想到，你我竟然这样再次相见。”那人十分激动。

“前日我听闻来了位柳巡察使，不知怎地就想到兴许是你，没想到真的是你。”赵玖笑道，“今日真是多谢柳兄了。”

“你同我这般客气，让我颜面何存。”那柳巡察不悦道，“同皎他们身死，你隐没身份东躲西藏，只有我居然还能做着这五品小官，能以此帮到你，让我略洗心中遗憾之情，我才要感谢你。”

“元祈兄你不必如此自责，说起来我又何尝不是偷活于世，既然我们都还活着，就是上天给我们机会报仇。”赵玖见他来见自己不着华服，只作当年一起读书时的装扮，知道他所言非虚，安慰他道。

“现在武三思虽死，韦氏一族愈加猖獗，只是现在朝中群龙无首，各自为政，想要报仇，却不知冲谁而去，心中茫然啊。”那柳元祈叹道。

“报仇，不一定是杀死哪一个具体的人，同皎的梦想便是匡扶李唐，他既已身死，我等便要践行他的遗志，方能告慰他的在天之灵。”赵玖说道。

回想起往事，两人不禁唏嘘，两年前，他们一众好友，少年意气，雄姿勃发，其中的核心人物，便是当朝驸马，王同皎。

神龙政变，唐中宗登基之后，武三思一族把持朝政，祸乱朝纲，王同皎对此十分愤怒，图谋灭掉武三思，却没想出了叛徒宋氏兄弟，还没来得及动手，便被全部杀害，只有赵玖，也就是王琚王十一郎，侥幸逃生。

柳元祈叹道，“当时我只是回乡一趟，没想到再回京城，竟然天翻地覆，这两年我心中时时遗憾，同皎身死，十一郎你下落不明，我暗中四处寻你，这次有机会巡察江南，我便争取了过来，说起来，你这两年到底躲在了哪里。”

“说来话长。”赵玖说道，“事发突然，我逃出来之后，便来到了扬州，寄居在一户商人家中，一直到如今，小隐隐于野，大隐隐于市，这里倒是安全。”

“那你后面有何打算？”柳元祈又问道。

“不瞒元祈兄，我已经联系了一帮人，暗中做了一些事情。”赵玖说道，“之前还听说你在山西，没想到现在元祈兄已经调回朝中，官至五品，真是恭喜。”

“十一郎你话真是让我难堪，不过我这五品官职的身份，一定也有些小用，任由十一郎驱遣。”柳元祈躬身道。

故友相见，又如此毫无嫌隙，情义如山，令赵玖十分感动，不由得多喝了两杯。

举杯望月，想到今日看到的大雁，说道，“今日看到南飞的大雁，还想着何时才能北归，君子报仇十年不晚，不管你是做到了五品，还是我只能埋名他乡，我们现在就各自蛰伏着，等到合适的时机来临，一击而中。”

“你说得对，我也是这样想的。”柳元祈也说道。

两人又聊了很久，直到快要三更，方才回到客栈，木桃房中的灯已经熄灭了，赵玖走到门前，忽然很想说说白天没有说完的话，但站立片刻，他便又制止了自己的念头，转身回到自己的房中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