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人?”相思早到一步回了虚无境,手里还拿着现代世界的手机,游戏还没停止,由于网络断开被定格在了最后一个画面。
寒笙缓缓睁眼,入目四下皆是虚白,微曲的睫毛沾着不知是露水还是泪水,脑海里还存留最后一眼满脸褶子的季随泊,即使沧海桑田,他从头到尾都不变的永远是对她与岁月同在的温柔。
还有弥留之际的那句话:“我一辈子都在意你是谁,可到了最后才恍然,你是人神鬼怪那又与我有何干系,总归你这一世是属于我的。”
“可我还是不甘心,我想你生生世世都和我纠缠不休。”
两个老人安静地躺在青藤摇椅上,面朝夜色浸染的黄昏,温暖的光晕洒在脸上,祥和宁静地逝去。
其实对于他们来说,死亡却并不是真的死亡,两人总会在下个世界相遇相知。但寒笙却把它当成最后的时光珍惜,越到最后,越压抑不住理智,总想逆流时光再重来一次。
她合上双眼,躺在白玉床上,相思也不去扰她,静静地玩着离线游戏。
不知过了多少个时辰,冷清地空间里终于听到:“走吧。”
她想去见他,如一潭死水的心活跃地跳动,眼里缀满清冷月光。
相思二话不说,前爪一跃,撕开一道光晕。
二人消失在原地,却没来得及看到身后刚走进的男子,眼眸湛蓝,温润清雅,芝兰玉树,月牙白长袍垂在地面。
他见此地无人,眉头一蹙,右手一挥,一面雾镜悬挂在空中,发现她已经到了目的地,只好作罢。
本来月汲是要离开无祭神渊几日,去处理最近躁动的魔尊余孽,来回正好错过寒笙在这个世界的时间。
他忧心她的安全,所以要交给她一件护身法器。谁知来晚了一步,如今看来只好召回黎漾,以免有人丧心病狂,趁寒笙不能施法干预凡界而对她痛下杀手。
月汲突然思及一人,温和的面容陡然一凛,手下迅速翻飞幻化法诀,尽快召回黎漾。
……
“长公主殿下金安。”
寒笙方睁眼,还未接收这个世界的记忆,就看到了纱帐外一名侍女正恭敬地福身。
她挥挥手,让仆侍屏退殿外。
须臾片刻,缓神过后,相思终于姗姗来迟打开了玉册。
【昭阳长公主——寒笙。
寒氏皇族自立朝以来唯一的长公主,地位崇高尊贵。当今皇帝寒笃是其胞弟,一人之下,万人之上。】
寒笙并未在意自己的处境,直接问道:“他呢?”
相思翻开往生册,调出资料。
【宋皎,前朝罪臣之子,被迫罚没乐华坊。
因容貌昳丽、乐技高超成为新朝最负盛名的乐首,但其品行高洁、不染尘埃,与坊主赚钱的贪欲背道而驰。虽是最值钱的乐倌,但日子依旧处于水深火热之中。
生父乃前朝丞相,清正廉洁,百姓赞誉,因宦官挑唆,被皇帝斩首示众、株连九族后,引起了民心躁动,当年起义一举成功。
宋皎是从婴孩时期就进了乐华坊,与其母亲忍辱偷生,五六岁就初识乐器百种,十三学得古琴成,名动京城第一部。
寒朝始祖皇帝开科举,选忠勇,提文儒,不注重新旧之分,且有意寻找前朝被辱被贬的旧臣,有能者,重用之。
宋皎作为前朝名满天下的丞相之子,自然也在寻找名单中。可惜当年宋夫人为了躲避仇家追杀,更不欲再次卷进权谋之争,不得已两人隐姓埋名,改唤宋皎雅名——清濯。
丞相夫人一直悉心教导,尽全身之学问培养宋皎,直至他十三岁时染病去世,清濯公子名声在外却骤然与亲人天人永隔,对他的打击实在深重。】
寒笙大致浏览了一眼历史背景,一扫而过。
寒朝建立不过两代,前朝末帝暴戾奢靡,民不聊生,所以他们的父皇才选择起义造反,朝中仅存的忠义之辈与起义军里应外合,竟不到一月就灭亡了前朝。
民意如洪水一般吞噬了高高在上的皇亲贵胄和贪官宵鼠,曾经开国浩荡、盛极一时的朝代就如此淹没在了历史的长河之中。
末代皇帝统治的时期,奸佞当道,忠臣一个个被当做眼中钉肉中刺拔除干净,连累全家妇孺子弟也被罚没充公。
新朝政治清明,官员狎妓乃是大罪,所以并不会有显贵官员明面上去为难宋皎,却不免坊主的骚扰和流言蜚语的中伤。
先帝在位十七年,因忧思劳疾驾崩。
如今隆盛三年,宋皎年方二三,这本是年少有为的好年纪,他原应像那些世家公子一样衣冠磊落,相如庭户,车骑雍容。
寒笙揉揉眉心,寒笃刚满十八,是一个兢兢业业、殚精竭虑的好皇帝,但偶尔也不免少年脾性,张扬肆意。
不知道他会是怎么样的处境,寒笙迫不及待地想接他回到自己身边。
她更衣洗漱,才有时间仔细打量这座宫殿。
前朝的奢侈华贵并未被拆除,殿内每一寸地都是黄金铺就,每间房里的床皆由暖玉打造,门帘也是硕大的珍珠串联而成,屋顶是琉璃瓦,床帘是价值千金的鲛纱,更别提茶盏、揺扇、被褥这些小物件的金贵了。
昭阳殿可谓是前朝最华美的宫殿,珍珠、黄金、鲛纱、琉璃、暖玉像大米似的用麻袋往里送,雕梁玉栋,层叠堆砌,美不胜收。
昭阳殿背靠挽月楼,足足十层楼那么高,每一层墙壁都绘制了名家巨作,光辉烂漫飞天仙女怀抱琵琶,高贵典雅,施宝盖,四面垂金铃七宝珠。
据传是皇帝为一心爱美人建造十年才算完工,可惜美人还没飞入黄金屋,这里就已经改朝换代了。
先皇最宠女儿,所以将最美最华丽的宫殿留给了她。
门外大宫女卷玉唤:“殿下,皇上来了。”
寒笙见明黄色的衣角进入,附身行礼:“皇上。”
少年皇帝快步走进来,圆圆脸嘟着嘴抱怨:“长姐!你起来,不是说不用行礼吗?”
在寒笙记忆里,寒笃是一个娇气又坚韧的孩子。
先皇后早逝,他一受委屈或者被父皇责骂就来找他的皇姐哭诉,但每每抱怨完之后又继续回去做功课、学习政务。
他很依赖寒笙。
“怎么了。”寒笙递给他一杯清茶,让他消消火。
寒笃气愤地像炒豆子一样说个不停:“还不是那个右丞!”
“仗着曾经父皇器重,如今胆敢包庇独子狎妓,抹掉证据,致死三女,家中父母哭告无门又碍于权势,竟然直接在御前登鸣鼓敲了起来!”
“刚才在朝堂上丞相居然说不过是刁民寻衅滋事,故意造谣诋毁于他?我派出去查找证据的人居然一一被他拔出干净,拿到证据还没回宫,就被他堵在了宫门外急于毁灭!怕不是在他心里,除了父皇没人能压得住他了!”
寒笃越说越生气,最后沉默的坐在椅子上,不禁自问:“阿姐,你说我是不是真的无能?连钳制臣下的本事都没有,为百姓做主的权力也要被人剥夺。这样的皇帝,还何谈海清河晏,天下太平?”
寒笙凛眸,轻啜一口热茶,静静地说:“父皇仁善,驭下甚宽,他做不出狡兔死走狗烹的事情,但也因此养虎为患,这怪不得你。”
她继续分析道:“如今右丞在朝中势力一家独大,左丞和大将军加在一起的分量都没有他重,可见其党羽众多。如若想撼动这棵盘根错节的大树,就必须要找到一把上好的斧头,先斩其臂膀,再连根拔起。”
寒笃亦是同意,却也苦恼:“天下人才济济,却哪里能找得到才华横溢、胆识过人且愿意得罪权贵的臣子呢?”
寒笙漫不经心地提示引导:“人才并不难找,重要的是如何运用。前朝丞相桃李满天下,甚至朝中为官清廉者皆是他门生,可皇帝不会知人善任,王朝最终也难逃覆灭。”
她支着下巴,一双眼眸清冷无情,继续道:“若实在别无他法,不妨寻其子弟加以培养,假以时日,想必也会颇有效益。”
寒笃深知,右丞这个蛀虫再不加以约束,就会成为祸乱朝纲的宵小之辈。
闻言,他如醍醐灌顶,豁然开朗,草草告辞了寒笙,立马开始设局。
——首先安顿受害者家人,派人守护他们的生命安全,然后暗中搜集右丞结党营私、以下犯上甚至谋逆的证据。一边假意示弱,一边寻找前朝丞相府旧人和学子。
相思没办法打游戏只好在一旁盯梢,对皇帝的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惊掉了下巴。
它提及此事时,寒笙并不意外。
皇帝只是欠缺经验,却并不缺少方法和胆识,只要多加点拨,他总有一天会由雏鸟变为雄鹰,翱翔于天下之上。
她换上了一套较为低调的常服,但这也只是比她衣柜里其他华美的服饰相比朴素了一点点。
相思并不问她去何处,在它看来,除了去见那个人,主人还能去哪?
情字一字,害人不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