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弥陀佛。”
“公子,又见到你了。”
穿着一身青灰色大褂的主持双手合十,虎口挂着一串长长的佛珠,眼角皱纹下垂,显得十分慈悲。
宋皎微微颔首,礼貌尊敬地回了一句:“柏念大师。”
寒笙跟着他行了个礼,看起来很平易近人的样子。
“请进。”
柏念颇有深意地从上到下看了他们两眼,微微一笑。
同时,寒笙也在打量对方,柏念大师身上有些许道然升天的气息。
寒笙走进去后,就听到了门外一位女子不满地嚷嚷。
“小和尚,我家王……公子是仰慕你们主持才来拜见,怎么等了一个时辰,倒让两个刚来的人进去了?”
那女子的声音尖细,震得树上栖息的鸟儿扑棱着翅膀,一下子全都飞走了。
青黄的叶子飘在池塘上,光滑如镜的大石头上布满青苔,偶尔一瞥,几只小昆虫叽叽喳喳地秋日闲聊。
守门的小和尚不过十四,脸颊两面还有婴儿肥。
他此时急坏了,额头密汗沁出,想说却插不上话。
主持正要起身出门解释。
“依朵,不得无礼。”
寒笙透过薄薄的窗户纸隐约看到一个金黄色人影,只瞥一眼就收回了目光。
男子温润的声音又带了不容置喙的严肃:“向这位小师傅道歉。”
依朵不情愿地草草了事。
男子显然不是很满意,但也没说什么,带着那个女子回到了寮房。
见外面悄无声息,柏念大师和宋皎沉下心,慢慢论起佛法。
寒笙半知半解遂不予谈论,只在一旁静静地和自己斗茶。
宋皎没想避着她,话题渐渐靠近他的来意——“世上是否存在神魔鬼灵。”
柏念大师偷偷瞧了一眼认真斗茶的女子,高深莫测地说:“万物皆有灵,是死是活,是善是恶,仅凭一瞬间的顿悟罢了。”
“……”
宋皎捻了捻衣袖。
这就是说有了。
“见与不见,只在眼前,何必强求。”柏念说完瞄了一眼寒笙,松了口气。
宋皎作揖:“多谢大师。”
二人拜别离去,被小僧人引向厢房。
柏念摸了一把光头上的薄汗,长吁——
可算结束了,天知道交谈的时候,那位表面在斗茶,其实心神都放在这边……
寒笙漫步在庭院之中,一片落叶悠悠落在她的手心,脉络上沾着雨水。
万籁俱寂,风声偷偷夹带森林的雨后清新。
只有在听完他们交谈之后,她才恍然,之前的直觉不是空穴来风。
为什么会看神仙的怪记杂文?
为什么会突然之间信奉佛道?
他不加遮掩地摊开这一切,明明白白地暗示这一切。
寒笙捏住红枫,随手一扔,落叶归根。
叶片打着旋飘荡在空中。
那她也应该坦白这一切。
相思不知道她的想法,如果知道一定会毫不犹豫制止,然后一脸“你疯了”的表情劝阻:“泄露身份有可能会被规则发现。”
寒笙不止一次在他身上产生过不计后果的想法。
正打算回去跟宋皎深谈这些事的寒笙,听到了来自墙头的坠落声。
“……有谁可以扶我一下吗?”
是上午在门外那个男人的声音。
寒笙没打算过去,因为曾经在某个世界某人交给她的一本书里写着——
【如果自身已有爱人,就要和其他异性保持距离。】
她反而因此退后了几步。
金衣男子狼狈地拍了拍身上的泥土,头发上也挂了几片树叶。
“咦?有人啊?”他爽朗地笑笑,“我还以为没人呢……”
他刚要单手斜放胸前以示友好的礼节,但做到一半才反应过来什么,然后不伦不类地作了个揖。
“我是……”
“笙笙。”
男人没说两句话就被门口的宋皎打断了。
寒笙对他脸上的表情有些熟悉——因为曾经在研究所里,有一个男博士打算献殷勤时,季随泊也是黑着脸。
宋皎此时的心情确实不太阳光,下午的时候他就注意到了这个外藩男子经常探头,朝向他们的小院,不知是何居心。
“这位公子,我在门口看见了你身边的女子正在到处找你,似乎很焦急。”
听到这话,男子瞬间僵住,然后狗急跳墙般拼命往回爬。
寒笙很疑惑,那个应该是侍女,为什么他这么害怕?
宋皎仿佛知道她的疑惑,声音听不出什么起伏:“殿下,我给你带了寺里特有的青草窝窝。”
“走吧。”寒笙冲他莞尔一笑,牵着他的手进了屋。
宋皎关门前瞥了一眼灰墙,眼神冷的如坠冰窟。
翌日清晨。
弯翡起了个大早,拥抱着临近大自然的新鲜空气,伸了个懒腰,定睛一看——
四周的墙仿佛砌高了很多,墙头还布满了青苔和碎瓦片……
小姑娘摸摸脑袋,一脸迷茫,难道是错觉吗?
她记得原来没这么高的,而且之前上面挂了几根粗壮的藤蔓,而不是现在……满墙的爬山虎。
在给长公主梳发的时候,她将此事说与寒笙听,甚至还有了要不要去向大师求个辟邪符的想法。
寒笙听闻,拿着木梳的手顿了一下,眨了眨眼,平淡回她:“许是你的错觉,这墙原本就是这样的。”
弯翡只好作罢,心想或许是她真的睡糊涂了。
两人去后山转转,出门又遇到了隔壁的锦衣男子。
“二位可要去后山,不如我们同行?”
他们本想头也不回的就离开,却没想到此人十分有耐心。
在路上,寒笙和宋皎不仅知道了他来自外藩,甚至还知道了他叫刘四。
连弯翡这个天真的小姑娘都不禁怀疑,这个假名是不是起的太随意了些。
“我在家中排行第四,常言道贱命好活,所以就叫了这个名字。”
刘四这样解释。
主人热情有礼,但身边的侍女却总是一副颐指气使的模样。
任谁都能看出不对劲。
主仆自说自话,寒笙和宋皎至始至终都未曾出声。
“公子,我们走吧,夫人说晚间会传信过来。”依朵拉扯刘四的窄袖,不知是威胁还是央求。
刘四听到“夫人”时脸色白了一瞬,但很快恢复正常。
他温和地抱歉:“那我就先回去了。”
直银站在一旁,也不知道该如何评价这位公子。
作为间谍来说,他的表现简直错漏百出。
弯翡直言:“嗡嗡转的苍蝇终于飞走了。”
忽然,在意识到她自己说了什么之后,连忙捂住了嘴,脸颊倏地变红。
直银瞥她一眼:“早就走了。”
……
“殿下似乎有事要告诉我。”
宋皎从昨日晚膳时,就觉得她不对劲了。
一向果决的殿下变得犹犹豫豫,欲言又止,仿佛是不知道该如何开口隐瞒了的事情。
“是。”
寒笙抬眸,看着他,又似乎没有。
“其实,无论在哪个世界,我都只会和你在一起。”
“月汲是朋友,是家人,和相思是一样的存在。”
“但你不同。”
“你是我一直追寻的灵魂,是我无法舍弃的灵魂。”
相识至今,从来都是他热烈直白地剖心,寒笙想——
这次也总该让她有一次不负相思意的机会了。
心似双丝网,中有千千结。
亭旁菩提树上挂满了红绸和木牌,祈愿、求福、姻缘、得子……
凡人将自己的心愿寄托于上天和神明,而神明却只能自己获取所求。
四角的铃铛随风摇曳,秋风渐凉,卷起一地落叶。
但两人之间的温度却永远都是温暖而炙热的。
宋皎拿起披风盖在寒笙的肩上,声音有点沙哑,轻轻地附在耳边:“殿下……”
“请许我每一世都会和你在一起。”
清脆的铃声带来神明的誓言——
“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