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蘅晕船了。
从松江到百越,须得在海上漂泊五六天,期间谢蘅只觉得天旋地转无比难熬,躺在床上一动不敢动,一日三餐皆由凤虞替她端到床边。
今日船只终于驶进百越境内,再有一日便能到达广汉码头,船老大命令手下暂时停靠凤尾港,补充一些淡水和物资。
谢蘅见客船终于靠岸,忙让凤虞扶着自己下船。这几日她吃腻了船上的干粮,下去随便吃点汤汤水水的热乎东西也是好的。
凤尾港的海港形状长而绵延,有似于凤凰的尾巴,故得此名。
名字虽起得好听,可当地却十分破败落后,从这偌大的码头只稀稀疏疏停靠着几艘木船便能看出一二。
谢蘅在凤虞的搀扶下来到码头上的一家面摊前坐下,煮面的老妪见来了客人很是热情,不一会儿便端来两碗热气腾腾的肉丝面。
谢蘅捧起碗喝一口热汤,顿觉神清气爽。
凤虞手臂上的伤尚未痊愈,用左手拿筷子的姿势略显得有些笨拙。
谢蘅看得笑出声,打趣问他:“要不要我喂你?”
凤虞闻言,微微挑了挑眉,毫不客气地将筷子放下,道一声多谢。
见他态度如此坦然,反将谢蘅呛住。
就在这时,脚下的大地忽然隐隐颤动起来,下一秒,破空的马蹄撕裂寂静,竟有十几名黑衣人骑着黑马直奔码头而来。
颇有经验的船老大见了,扔了东西便往船上跑,边跑边喊道:“东西都不要了,快上船!快离开这里!”
凤虞眼疾手快地拉起谢蘅便往船边跑,谁知谢蘅晕船晕得腿软,没跑几步便一个踉跄摔在地上。
那些黑衣人直接越过他们,直直朝着港口的客船而去,两名想要收锚的水手尚未反应过来,已经被为首的黑衣人拔剑刺死。
紧接着整条船都被这伙黑衣人所控制,船老大连同所有乘客一并被赶下船来,在这群训练有素的盗贼面前,他们丝毫没有反抗的能力。
谢蘅和凤虞就混在人群之中,方才牵起的手一直没有松开。
一船的货物以及乘客们值钱的行囊很快被他们搜刮下来,堆在一旁犹如一座小山。
为首的黑衣人在此时揭下了脸上的面纱,面容竟是出乎意料的年轻:一双剑眉斜飞入鬓,五官硬挺透着邪气,一眼便能看出绝非善类。
显然,他对今日的收获极为满意,露出一口白牙来到船老大面前:“你们这艘船是要去百越城吧?”
船老大早已吓得面如土色,连忙点了点头。
“百越城。”男子默念一遍,不屑地笑起来,“你老实告诉我,货仓里那批阿芙蓉是不是给地仙窟里的那位送去的?”
船老大面露难色,支支吾吾,直到领口被那人一把攥住,他这才慌张承认道:“是是是,是给那位送去的。”
“呵,那老家伙果真还在用这种下三滥的手段养着底下那群走狗。走,弟兄们,咱们这就去百越城里会会他。”
男子振臂一呼,立即得到部下的呼应,一群人斗志昂扬地抽出薄剑直刺青天,犹如一条条乱舞的银蛇。
虽不知内情,谢蘅多少也从他们的对话中猜到几分。
想必那百越城里有个极有威望的人,凭借会让人上瘾的阿芙蓉称霸一方,而这些黑衣强盗则与那人不和,想趁机前往百越寻衅挑事。
凤虞突然轻轻碰了碰她的肩膀,谢蘅回神,听见凤虞耳语道:“你看他们的剑。”
谢蘅循声望去,只见这些人竟然毫无例外使的都是薄剑。
她当然不会忘记那天在白鹿关军营里,任心告诉她,当年刺杀谢霄的那群刺客擅使薄剑,和中原的长剑绝不相同。
有那么一瞬间她只觉得眩晕,会是这些人吗?
收人钱财,去京城行刺太子谢霄的,会是眼前这群亡命之徒的同伙吗?
一个呼吸间,她已然压下情绪,低眉顺眼地缩在人群里,看起来毫不起眼。
那名形容狂狷的男子看了一眼站在自己面前无辜的船客们,总算是给了他们一个承诺:
“我玄麟意在谋财不在害命,既然拿了诸位的钱财,自会将诸位平安送达百越城。只是明日下船时,谁胆敢多说一个字,便让你们见识见识我手里的剑有多快。上船吧。”
于是,谢蘅又跟着人群缓缓登船。
为了避免生乱,玄麟下令将船客们统一关进了几间宽敞的客房内,门外留了弟兄把守,确保这些人在明日下船前都能老老实实地呆在这里。
谢蘅默不作声地跟在船老大身后排队进入客舱,和玄麟擦肩而过的瞬间,她还是忍不住多看了一眼对方悬在腰间的佩剑。
通体全银,从剑柄到剑鞘一丝花纹也无,极为古典朴素,不像是一柄杀人的利刃,倒像是一条沉睡的冰冷银蛇。
危险,却不迫人,给人一种仿佛只要小心绕过去就能相安无事的错觉。
下一秒,玄麟陡然抬高了声音叫住谢蘅:“你留下来。”
谢蘅闻言止步,站在原地,一双手在袖底握紧,面上却看不出什么异样。
“怎,怎么了?”她佯装无辜又紧张,眼神飘忽,不敢与玄麟本人对视。
玄麟的目光直截了当地在她身上游走,她虽然低着头,却还是能够真切地感受到那种目光带来的压迫感,像是猛兽捕食前饶有兴趣地打量着自己的猎物。
凤虞就站在谢蘅的身后,看似低着头置身事外,实则注意力全都集中在她和玄麟身上。
这短短的几秒钟因危机四伏而显得格外漫长。
没人看清玄麟是何时出手,总之等到谢蘅反应过来时,腰间的那块羊脂玉佩已经落入他的手中。
他将那块无暇玉高高抛起,又一掌握住,嘴角扯出一抹满足的笑:“进去吧,没你的事了。”
谢蘅僵硬地应下,进了客舱。
直到在角落里坐下,她这才惊觉自己的背上出了一身冷汗,原来她刚刚竟怕极了。
凤虞在这时来到她身边,挨着她坐下,两人的衣摆相重叠,一时间分不清你我。
他在宽袖的掩饰下不动声色地握住了她的手,他的目光明亮,望着门外,轻轻对她说了一句“别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