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小刀最后没有跟谢蘅回公主府,而是被沉浮护送着去了觅红池。
这是谢蘅深思熟虑后的安排。
一来府上的眼线尚未拔除,夏小刀待人真诚、从不设防,难免会有被人套话的危险二来最近府上会有大事发生,让她远离动荡,总是好的。
沉浮临去前,谢蘅细细吩咐他:“见了青鸩,记得关照他照顾好夏姑娘。此外,叫他稍安勿躁,待我忙完之后自会去看他。”
她如今要和宋檀演一出夫唱妇随的戏,不方便去觅红池,难免会冷落了青鸩。偏偏青鸩这孩子死心眼,她这才放心不下,特地叮嘱沉浮对其多加引导。
沉浮会意,替夏小刀拿着布料,逐渐消失在热闹的街头。
至于夏小刀到了觅红池,见到那满楼的“乖巧男宠”会作何感想,便不是谢蘅该考虑的事情了。
第二天一早,长公主和驸马又来到大慈寺,只这一回不再是拜送子观音,而是找方丈探讨佛理。多亏宋檀平素对佛理多有涉猎,论起佛来也能头头是道。
托宋檀和白桃的福,谢蘅又一次换上婢女装扮,偷偷来到后山的栈道。
凤虞仍像几天前那样站在树下等她。
随着两人之间的距离拉近,他自然而然地牵起她的手,向山顶的莲心宫走去。
因要避讳府上的耳目,谢蘅和白年年议事的地点只能暂时约在那间暗室之中。
莲鸾有心,今日暗室中的茶换成了菊花茶,品相、口感都远比锦绣坊的上乘太多。
白年年放下手中的紫砂小盏,目光清亮地说:“既然长公主想要先清理吏部,我这里恰好有个合适人选。是吏部的主事,曾去我府上送过名帖,说手上有长官舞弊的证据。”
谢蘅听罢,险些被一口茶水呛着:“一个小小的主事,何来勇气举报吏部长官?”
“许是为人正派,不愿同流合污又或许是为了往上爬,不惜利用职务之便,做个背信弃义的小人。”
白年年说着,一双眼睛随着笑意微弯,像一头狡猾的狐狸:“不知为何,我直觉后者的可能性更大呢。总之,此人暂且可用,我会尽快为公主安排与他会面。”
谢蘅点点头,以茶代酒,与白年年撞了一盅。
之所以想要先动吏部,谢蘅有自己的私心。
她想着,若能借此机会弄清楚当年将萧泽臣调往杭州的命令是谁下的,或许就能解开萧家覆灭的疑团。
白年年离开以后,谢蘅留下来和莲鸾、谢莘一同吃了些茶点。
谢莘如今怀孕已有三个多月了,还不曾过分显怀,在莲心宫住着的这段时日,她眉眼间的神情看起来更为娴静笃定了,这是件好事。
三人面前的桌案上摆着两张描金请帖,是太后派人送来的,邀请她们十日后进宫赴金菊宴,谢蘅的帖子也在昨日送到了公主府上。
所谓金菊宴,素来由六宫之主操持,是京中女眷秋季赏菊的盛会,须得有品级在身且达到一定等级方才有资格参加。
只是筹办这金菊宴费时费力,谢蘅原本以为太后久病,不会再在这上面耗费心力,没想到今年的金菊宴还是如期举行。
难道母后将京中女眷召集起来,还有什么别的目的么?
谢蘅坐在柔软的蒲团上,手中捧着热茶,意识到自己有了这样的想法后,忽然忍不住轻声笑了出来。
她从前可是从来不会操心这些的,果真是和凤虞待久了,动不动也要整一出阴谋论来。
说到凤虞,她抬起头来,见到凤虞远远坐在院子里的一棵古榕树下看书。
秋日晴光正好,光线落在他的白袍之上,像是流淌着的温柔水波。
潺潺流水从谢蘅的心上淌过,润物细无声。
莲鸾在一旁浅啜一口花茶,看得分明,打趣道:“我看长公主对一位倒是格外上心,和从前那些很不相同,不知何时喜结连理,让我们也沾沾喜气?”
本是一句趣话,谁知谢蘅却听进心里,道一声:“快了。”
旋即她放下杯盏,戴好面纱,同莲鸾和谢莘告别,背着手慢悠悠地晃到古榕树下。
凤虞见状合上书,起身理了理衣袍,和谢蘅一块儿下山。
谢蘅无意间瞥到封面上写着“禅宗密道与长生不老”几个字,不禁柳眉微挑:“你要修道?”
凤虞失笑:“道在心中,修它作甚。”
下山不赶时间,故两人都放慢了脚步,缓缓欣赏着栈道两侧的风景。
“任心托夏小刀送来了书信,说在兵部顾望之的暗中帮助下,原先被调走的将领已经陆续回到了白鹿军中,现在的白鹿关可以说是稳若金汤。
“扶余国内果真开战了,各部族首领群起向国王崔东明发难,好在崔东明用兵如神,暂且打了个平手。”
谢蘅断断续续地,将任心那封信上的内容说给凤虞听,末了,还兀自感慨一句:“就是不知道他们这么打下去,等到了岁末,答应给大晋的牛羊和战马还能不能拿得出来。”
凤虞又笑:“扶余好坏跟大晋是盟国,盟国内乱,主子不担心盟友安危,反倒操心起牛羊和战马,真是好生无情。”
谢蘅被他揶揄,也不恼,只是若有所思地说:“还有一件事情,我想同你商量。”
“什么?”
“我想解散觅红池。”
凤虞不由低头看她一眼,眸光深深,却未立即接话。
这个念头在谢蘅的脑海里徘徊已久,时不时便冒出来提醒她一下,直到今日方才下定决心。
觅红池里大把面容姣好的少年都学会了吹拉弹唱,出去凭借一技之长找个谋生的地方并不难,难的是青鸩。
三年前她误打误撞在路边救下青鸩,为报恩,青鸩做了她的男宠,还她一颗真心。
可她如今却愈发觉得,自己给不了青鸩同样的真心,与其将他留在自己身边顾影自怜,倒不如放他回到更广阔的天地中去。
他还年少,理应有光明的前程。
谢蘅的心思,凤虞猜得七八分,想了想,话到嘴边也只是轻描淡写的一句:“这是主子的家事,自己定夺便好,无需和臣商量。”
“哦。”谢蘅拖长了语调,又说,“那我想等眼前的事情结束以后,和驸马提出合离,也无需和你商量吗?”
一阵秋风吹过,将两人的衣角拂起,锦白与茜粉交叠重合,惊艳得如同绮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