兰桂苑的后院里,闲杂人等已被清空,谢祯和凤虞对面相坐,镂空的雕花圆窗外是葱郁青葱的凤尾竹。
偶有几片竹叶飘零,显得格外幽静雅致。
谢祯打量着凤虞,只见他着一袭粗布长衫,眼帘微垂,把玩着手中杯盏纵使沦落到做了仆人的地步,依旧掩不住他这幅出色的相貌。
不愧是她一眼看中的人。
谢祯两年前路过姑苏十琴楼,见到凤虞在高高的琴台上抚琴,心思当即被触动。
自古以来就有美人计,美人儿如花,但如若用得好,亦能成为利刃。
更何况,凤虞身上颇有几分当年母后进宫前意中人的影子,故人已去,留个影子在身边将好可以弥补太后心中的遗憾。
因而,凤虞的出现对谢祯来说如获至宝。
她以讨教乐理的名义将凤虞接入宫中,花了整整一年的时间调教他,教会他如何讨宫里女人的欢心:
性子要软,肯伏低做小
人要机敏,懂察言观色。
偏偏凤虞的为人就跟窗外那丛凤尾竹一样,看似俊逸舒朗,实则最为倔强,低贱讨好的法子他一律不肯学,为此没少挨谢祯的鞭子。
好在后来谢祯也释然。
她本就是看中凤虞和那个人相似,倘若强行弯折,反倒会毁了那份神韵。
就这样,一年之后,凤虞离开鬼司前被谢祯灌下一碗汤药,正式成为献给太后的男宠。
那碗汤药并不会让他不能人事,只会令他无法生育,这着实是个一劳永逸的法子,反正作为男宠本就不该留后。
在谢祯精心安排下,那年的乐游宴上凤虞登台奏一曲梅花三弄,堪称风华绝代,太后当晚便下旨将他留在了荧惑殿。
后来,据谢祯安插在太后身边的眼线交代:太后每次召见凤虞只是让他抚琴,从未有过床笫之欢,精心调教出来的男宠转眼又做回了琴师。
不过谢祯不在乎。
她要的只是在太后的帷帐内放置一枚棋子,只要这枚棋子的地位稳固,管他是以色侍人还是以琴侍人。
直到半年前,母后突然将凤虞送给了谢蘅,谢祯为此着实焦虑了一把,担心她培养出来的棋子会就这样成为一步废棋。
好在凤虞对她心怀恨意。
甚至到了不惜在她的册封大典上穿一身赤色的地步,而他这种自讨晦气的行为,竟引来谢蘅亲自去鬼司相救。
自那一天起谢祯便明白,凤虞在她这位姐姐心里的分量极重。
也罢,既然做不了太后身边的一步棋,暂且养在姐姐身边也不错。
总有一天,会有用得着他的地方。
譬如眼下。
谢祯扶了扶头上金钗,幽幽笑道:“本宫向来觉得你个聪明人,为何要自毁前程,和那个婢女搅和在一起?”
凤虞的睫毛轻轻颤动一下:“长公主殿下如今眼里只有驸马,哪里还容下的我。白桃与我同是天涯沦落人,互相取暖也无不可。”
谢祯闻言笑得花枝乱颤,区区一个男宠,居然还有自己的盘算。
这句话她当然没有说出口,笑了半天这才整衣敛容,正色说:
“你到底是从本宫这里走出去的人,虽然任性了些,可本宫也不忍心看你沦落至此。本宫这里有个法子,可以让你重新获得长公主的宠爱。”
谁知凤虞看她一眼,起身作揖便要离去:“多谢公主抬爱,不过我看也不必了,长公主与驸马是鸳鸯比翼,我又何必不识趣地横插一刀。”
谢祯的脸色骤然冷了下来:“你站住,谁许你走的?”
凤虞于是停下脚步,谢祯绕到他面前,伸出指尖挑起他的下巴:
“你要知道,这是本宫的命令,就算你不顾及我们之间的主仆情分,在幽州打马球的时候本宫总也卖了你一个人情。你放心,只要你肯办成这桩差事……”
她顿一顿,贴在凤虞的耳边继续说下去,声音里带着某种蛊惑人心的力量:
“当初那碗汤药的解药,本宫也会一并赏给你。”
凤虞微一挑眉,偏过头来与她对视。
谢祯知道凤虞已经被她说动,当即满足地放开了他,退后几步望着窗外的凤尾竹嫣然一笑:“你且回去安心等着吧,这两天自会有人去找你。”
凤虞不动声色地离开了,圆窗外的竹叶被吹得簌簌作响。
起风了。
三日后,金菊宴。
永乐宫门前今天车水马龙,清一色是京中的贵胄女眷。按照宫里的规矩,她们的马车须得停在宫门外,徒步进入后宫。
但,也不是没有例外。
谢莘怀孕快四个月,近来孕吐严重,身子虚弱。
谢蘅因此特地等在宫门前,亲自叮嘱守卫,放先太子妃和柔嘉公主的车架进入内宫。
马车从谢蘅面前缓缓驶过的时候,谢莘撩开车帘,柔声对她道一声谢。
谢蘅嘻嘻笑,正想进宫,只见一名小丫鬟穿过人群,前来和守卫商量:
“我家小姐身怀六甲,不便行路,可否通融通融让我们也乘车进去?”
守卫听了,想也不想便拒绝:“那不行,宫里有宫里的规矩。刚刚过去的两位,一位是先太子的太子妃,一位是当朝的柔嘉公主,本就是宫里的人,这才让她们过的。”
丫鬟听了,满面愁容,一时也不知道还能向谁求情。
谢蘅随手将她招到身边,问:“你家小姐是什么人,怀胎几个月了?”
“回夫人,我家小姐是大内禁军统领左都督胡兆先之妻,怀胎已有六个月了。大夫说怀的是双生子,因而会格外辛苦些。”
小丫鬟老老实实地将身份交代清楚,谢蘅却在听见“胡兆先”三个字时,一颗心猛地跳了一跳。
直到沉浮低声唤她,谢蘅这才回过神来。
她对着小丫鬟露出一个和气的笑颜:“这样吧,让你家小姐到我的马车上来,我带她进宫。”
小丫鬟听完犹愣在原地,沉浮在一旁好心地提醒一句,眼前这位正是长公主殿下,那小丫鬟这才千恩万谢地跑去请自家主子去了。
谢蘅看着她的身影消失在一群贵妇名姝当中,忽然就忍不住轻轻叹了声气。
胡兆先啊,掌管禁军的左都督,年纪轻轻,官从一品,是真正的人中龙凤。
那胡家娘子正是当年翰林图画院院首之女,王笼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