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蘅坐着等了片刻,王笼绡很快在侍女的搀扶下来到车前,隔着车帘向她道谢。
不得不说,王笼绡的声音委实好听,像是雨打芭蕉,清越自然。
见她要亲自拜谢,谢蘅忙撩开车帘虚手将她一扶:
“王姑娘不必多礼,本宫本就是担心你有孕在身不宜受累,若还要你行礼,岂非顾此失彼?”
王笼绡望着谢蘅伸过来的手愣了一愣,旋即掩唇轻笑,抬起头来与谢蘅对视一眼。
果真是个美人儿。
细目秀眉、肤若凝脂自不必多说,最妙的还要数她那一双烟雨朦胧的眼睛,瞳仁又黑又圆,几乎瞧不见一丝烟火气。
“上来吧。”谢蘅冲她莞尔一笑,态度十分客气。
到底是怀了双生子,王笼绡六个月的身孕已然臃肿得有如快要临盆的产妇,只是登上马车这么稍微一动,鼻尖上便冒出了细汗来。
王笼绡坐稳后,见谢蘅目不转睛地盯着自己,顿觉不好意思起来:
“民女先天不足,并非足月所生,这才从小体弱,孕中也更艰难些,让殿下见笑了。”
谢蘅的神情专注,却并未留意王笼绡在说什么,只是自顾自地寻思着:
倘若只是要生得仙气一些,倒也并不是很稀罕,莲鸾和谢莘都是这类清冷无欲的样貌。
偏偏这位王姑娘的鼻头小巧圆润,红唇丰盈润泽,眼角一颗泪痣恰到好处,将她身上不食人间烟火的谪仙气息冲淡了许多,更添几分少女的柔和与娇憨。
着实是很精妙的搭配。
见谢蘅走神,王笼绡忍不住轻轻唤她一声:“殿下?”
谢蘅由此回魂,不好意思地笑了笑。
沉浮亲自驾着车,带她们平稳地穿过宫墙夹道,直抵内宫。
车窗的帘幕轻轻飘动,沿路的光景一览无余。
无论是贵妇名姝,还是宫女太监,见到长公主的凤辇路过,皆要驻足敛首,供凤辇通过。
尽管大部分时候谢蘅都不太爱摆架子,可今时今日、此情此景,将好是彰显皇室尊严的时机,谢蘅便也就由着它去。
她收回视线,望向王笼绡,心思微动:
“本宫还记得,王院首当年的鱼跃龙门图名动天下,多少皇亲贵胄竞相购买收藏,此等盛况堪称京城纸贵。”
“殿下过奖了。身为画师,绘作能得人赏识,实是画师之幸。”王笼绡回话时略一低头,很是谦虚诚恳。
谢蘅又说:“总也是画得好才有人赏识。你是王院首的女儿,想必画作也有过人之处,若有机会,本宫想求姑娘的墨宝一幅。”
提出这个请求的时候,谢蘅面上神情认真,心里却没来由地酸了一酸。
她多少是有些魔怔了。
王笼绡的样貌她觉得甚好,王笼绡的墨宝她也想讨一副来看看,凡是跟这位姑娘有关的,她都想多了解一点。
她非常好奇,究竟是怎样的姑娘才能让凤虞念念不忘了十年。
王笼绡不明就里,只好恭敬地应下。
眼见就快要到举办金菊宴的乘风院,谢蘅憋了一路的话,终是忍不住问出口:
“说起来有些冒犯,可本宫瞧姑娘也是位舞文弄墨之人,胡都督纵使再好,终究是一介武夫。敢问姑娘,当年择夫婿的时候,怎么没挑上一位翰林才子喜结连理?”
她问完便觉得失礼,其实她只是想试探一下,王笼绡究竟还记不记得当年和萧君虞之间的婚约。
尽管弄明白这件事情对她来说全无好处,可她就是想知道。
车辇中的时光忽然变得静默,就在马车在乘风院停下的那一刻,王笼绡忽然开口说道:
“长公主有所不知,武夫也有武夫的好。武夫最讲义气,你待他一分好,他便是剖开心肝也要还你十分好。”
她说罢,偏过头来清浅一笑,眉眼看似舒展,眸中却蕴着几分晦色。
随后她被侍女搀扶着下了马车,离去前犹不忘向谢蘅承诺,过几日会遣人亲自将画送到公主府去。
谢蘅点点头,目送王笼绡离去,这才发觉手心已是一片湿意。
都怪她心怀鬼胎、做贼心虚,这其中滋味,可真不好受。
今天的乘风院里处处以金菊做装饰,这般富丽堂皇的场面也只有宫里才能见得到,宾客们纷纷亮出名帖,在宫人的指引下去对应的位置入座。
除太后的凤座之外,往下便是太妃和公主们的位子,其中又以镇国长公主和靖国如意公主的位子为尊。
因而谢蘅往那一坐,想不显眼都难。
她的心情不佳,觉得菊花看多了便显俗气,乘风院中觥筹交错更是吵得脑仁疼,她索性就坐在位子上一杯接一杯地喝薄酒解闷。
期间,太后来乘风院短暂地露了面,虽然掩在纱幕后看不清容颜,但也足以令官宦贵胄家的女子们一睹当朝国母之威严
太后神龙见首不见尾,替她忙前忙后操办宴会的重任便落在了崔宝珠身上,两个月不见,宝珠愈发出落了,颇有几分独当一面的架势
几位太妃坐在一块儿小声地议论着,太后下帖子将这么多名门女眷请入宫里,约莫是想探探各家的底,再过几年皇帝的第一位妃子便该从这些人家当中挑选了
谢祯盛装出席,为前来参会的每一位女眷贴心备上了厚礼,瞧她在人群中谈笑风生的模样,谢蘅一点也不觉得意外,毕竟谢祯一直都是拿捏人心的好手
…………
综上可见,谢蘅虽然在喝酒,但仍旧耳聪目明,将这些动向一一看在眼中。
但大抵是因为思虑过度,她的太阳穴又开始隐隐作痛。
她一把拂了杯盏,任由那只小小的白玉酒杯无声落在地毯上,想要趴在小几上好生歇一歇。
谁知此举却将一旁的宫女惊了一跳,尖着嗓子喊道:“长公主晕倒了,快传太医!”
这一喊瞬间令整个乘风院的氛围变得恐怖起来,谢蘅哭笑不得,正想开口化解乌龙,却见一名太医拎着药箱飞快来到她的身边。
可巧是位熟人。
于是她顺水推舟地往这位熟人怀里一倒,轻声吩咐道:“这里太吵了,带本宫下去躺一会儿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