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从那日在大殿上被如意公主为难了以后,西南王谢衍便愈发谨小慎微,生怕一不小心又得罪了哪位贵人。
这就直接导致负责带他游逛京城的谢蘅觉得好生无趣。
想带他去爬大慈山吧,他说自己是戴罪之身,万万去不得宗室的佛门圣地想带他去城南的狮峰山庄烹茶赏雪吧,他又道自己是个俗人,千万莫要糟蹋了好茶
总之是皇亲贵胄他拒绝往来,高端场所也拒绝消费,巴不得成日就窝在皇帝拨给他安身的宫殿里不要出来才好。
偏偏,谢蘅近来又十分清闲。
在陪谢衍下了整三日围棋后,她终于说什么也要将其拽去觅红池换换口味。
觅红池,早已今非昔比。
青鸩死后,谢蘅遣散了楼里大把大把青春洋溢的美少年,将楼改造成了饭馆,由刑部郎中裴垣的夫人王鹤茹亲自掌勺。
长公主殿下开的私家饭馆,一顿饭自然价格不菲,故能来这里消费的主儿大都是京城里有头有脸的人物。
这也恰恰是谢衍最怕碰到的场面,因而他一路上都以袖掩面,直到进了包间这才略微松一口气。
谢蘅见他乔装得辛苦,忍不住安慰他道:
“整个京城的人都知道西南王回京,也都知道这会儿是我在接待您,您刚刚跟着我进来走那么一遭,就差没直接在您的袍子上绣上西南王三个字了。”
谢衍愣愣地接过白桃沏好的热茶,谢蘅清清嗓子,又补充一句:
“我的意思是,二哥您现在是京城的红人,走到哪里都会被人认出来,不如咱就大大方方地承认了?”
谢衍听罢,顿时面如死灰,过了半晌才缓过神来,弱弱地问:“那有啥法子能让人认不出我不?”
谢蘅摇摇头,深表遗憾:“没有。”
好在后来凤虞托人准备的描金底纹朱纸送来了,谢衍视剪纸如命,见到这般合心意的礼物,心里总算是没有那么惆怅了。
其实谢蘅并不清楚,她这位看似不起眼的二哥究竟是真的两耳不闻窗外事,因性格使然才想要低调行事,对身边的危险一无所知呢还是心里头实则跟明镜儿似的,想借此窝囊行径保全性命。
她收回视线,舀一勺面前黄澄澄的猪肚鸡汤,汤里加了胡椒粉,有种特别的辛香。
“所以二哥此番进京,可有什么心愿没有?若是想进太庙祭拜,我也可以……”
她话未说完,谢衍已将一盅热乎的鸡汤尽数饮下。
他擦了擦嘴角,回答道:“心愿,确实是有的。我想等过完年后请陛下收回我的王位及封地,好让我落得一身轻闲,从此不必再提心吊胆地过日子。”
谢蘅不禁哑然,原来他都知道。
他在这王位上多坐一天,便多一天如履薄冰,只是他能将时局看得如此透彻,且丝毫不留恋皇权富贵,也着实是很难得了。
可惜的是,纵使他无意争权,太后的刀子也早已经悬在了他的头顶上。
将谢衍送回去以后,谢蘅坐在凤辇上一言不发,心里盘算的却是如何才能在太后的眼皮子底下保住这位无辜的皇子。
凤虞看出她的心思,悠哉哉道:“此事并不难,主子觉得太后会派何人除去二皇子?”
在诛杀皇子这件事上,太后能用的人并不多。
首先,以邺儿良善仁慈的性格绝不会去做这件事。
太后自己的势力当然可以用,可如今所有人的眼睛都盯着西南王谢衍,对其动手难保不会成为众矢之的,太后这把年纪了,一定不希望被政敌以清君侧的罪名被从尊位上拉下来。
剩下的就只有谢祯。
谢祯是一把快刀,倘若太后许诺了谢祯想要的东西,代价是要她除去谢衍,她一定有能力把事情办得天衣无缝。
而在那之后,太后大可以反过来以残害手足的罪名问责谢祯,端的是一出一石二鸟的大戏。
诚然,这只是谢蘅本人的大胆猜测,太后若真要启用动谢祯这把快刀,不晓得要祭出多大的筹码作为交换。
总而言之,这一步棋的关键症结在于谢祯,这一点已是毋庸置疑的了。
谢蘅将这些分析说与凤虞听,凤虞赞许地点点,挑起一抹笑:“所以,臣以为只有知己知彼,方能百战不殆。”
谢蘅不解,微蹙起眉,等他下文。
凤虞看她一眼,唇边的笑意更甚:“如意公主派来替主子酿酒的那位丫鬟,这会儿也该派上用场了。”
柯亭已经在公主府上被关押了快一个月。
虽然说是关押,可也只是住的房子偏僻了些,平日里不让她与外界联系罢了。除此之外,府上对她是好吃好喝的招待着,礼数周到,十分人道。
接连下了几日的雪终于停了,柯亭正倚在窗边望着院中的积雪发呆,忽然瞧见有一男一女朝她的院中走来。
女子生得端丽,云鬓花颜,好似一朵人间富贵花,正是长公主本人。
男子则形容风流,眉眼含情,亦是惊为天人的标志样貌。
两人站在一块儿,真真是一对璧人。
进了屋,凤虞替谢蘅脱去大氅,谢蘅坐在炉子边烤着火,面上笑容很是和气。
凤虞将花团大氅在架上挂好,也来到炉边坐下,笑嘻嘻地望着柯亭。
柯亭是个聪明人,早在艳声巷里做姑娘的时候便很会审时度势,否则后来也不会毅然决然地替自己赎了身,进宫给如意公主当丫鬟。
可以说,柯亭的人生轨迹能有今日之模样,每一步皆是她细细思量和编排好的,虽然期间也做了诸多蠢事,可终归都是她心甘情愿。
比如蛰伏在长公主府上数年,两度往桃花酿里下了催情的药物。
她不是不知道事情败露后等待自己的只有死路一条,可她还是架不住风晚用一双水润多情的眼睛求她,那种时候无论他提出怎样过分的要求,她都愿意帮他。
如今,报应或许就要来了。
柯亭这样想着,踱到炉火边,落落大方地道一个万福:“长公主千岁,奴婢自知罪孽深重,无以偿还,是生是死任凭公主处置。”
谢蘅不由抬眸看她一眼,倒是个有胆色的。
一旁的凤虞笑呵呵地接过话:“公主这里有一桩事需要你去做,但凡做得好……”
你便自由了五个字尚未说出口,柯亭已然婉拒:“不必了,柯亭早已将生死置之度外,还请公主直接赐死,赏奴婢一个痛快。”
凤虞顿一顿,惋惜地轻叹一声:“那好吧,只可惜这件事若办好了,受益之人并非是你,而是林风晚。”
听到林风晚三个字,柯亭的眼睫猛地颤了颤,脸上浮现出一抹茫然的惊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