除夕夜,乐游宴。
宫殿外同时点亮上百只明角灯,高低错落,星罗棋布,照得殿前广场晃如白昼。
殿中更是灯火通明,一十八根盘龙柱上嵌着金丝玛瑙,三十六座琉璃灯台上镶着又大又圆的珍珠,处处都彰显出无以复加的皇家威仪。
此时距离开宴还有整一炷香功夫,乐坊司的宫女在广场上奏着雅乐,前来赴宴的皇室贵族及大臣们鱼贯迈过丹墀,在殿中的礼宾席落座。
或许是经费充足的缘故,今年的礼宾席安排得格外用心。
清一色的花梨木桌椅围绕着正中的高台呈圆弧形排开,地位越高坐得越靠前,比如谢蘅就坐在高台下方正中偏右一些的那一桌。
从她的角度可以数得清花团锦簇的高台上究竟悬了几根大红盘金锦缎,才能看起来富贵得不似人间。
大致是二十六根,亦或是二十八根……
谢蘅数得有些发昏,又因谢祯进殿的动静太大,彻底扰乱了她的思绪。
顺着众人的目光看过去,只见靖国如意公主谢祯在宫人的簇拥下,端庄婀娜地来到大殿之中。
她微微扬起下巴环视一周殿中的光景,眼神看起来高傲且凉薄,含笑又冷漠,旋即将身上的狐狸皮袄脱下,露出里面那件赤色绣金凤凰宫裙,施施然来到谢蘅边上的小桌坐下。
谢蘅由是收回视线,低头饮了口面前的热茶,又伸手拢了拢自己的玉色裙摆。
凤虞看得出她有些紧张,俯身在她耳边压低了声音道:
“按照计划榴心会在今晚动手,沉浮已经潜入尚书府接应她了,临近开席熊文廷还未出现,想必他们已经得手。”
谢蘅用眼角余光瞟了眼至今空荡荡的工部尚书之位,点一点头表示知道了。
可不知道为何,她仍旧感到不安,直觉今晚会有什么不得了的大事发生。方才与谢祯对视的那一眼,使得她心中不详的预感变得愈发强烈,几乎到了坐立难安的地步。
随着一声低沉的编钟声响起,琉璃灯架上的光线骤然黯淡下去。
与之相应的是高台上的大红盘金锦缎飘然落下,上百颗莹润亮泽的夜明珠将高台照耀得好似瑶池仙境。
乐游宴正式拉开序幕。
谢蘅在座位上深吸一口气,挺直了脊背,努力将心情平复下来。
既然乐游宴是举世罕见的文艺盛会,那高台上的演出自然也是一场接一场的精彩纷呈。
转眼宴会进行到一半,礼宾席中难得一致地保持着寂静,所有人都目不转睛地望向台上那位吹玉笛的明黄衣衫的少年,以及在一旁踏着笛声翩翩起舞的绿衣少女。
只因吹笛子的少年正是他们的君王谢邺,没有人敢在这种时候开小差,更何况少年和少女的配合本就默契,完全担得起赏心悦目四个字。
谢蘅靠在椅背上欣赏了一会儿,凤虞忽然轻轻拍了拍她的左肩,回眸只见他怀中抱着那张太古遗音琴,是在提醒她,马上就该轮到他们上场了。
谢蘅会意起身,跟在凤虞身后退席绕行,从偏殿前往后台。
也不知道是谁的主意,偏殿里同样悬挂着许多彩色的绫罗。
因偏殿的炭火烧得不如正殿旺,偶尔有几缕凉风吹来,罗幕飘荡起伏,好似幽静蔓延的水波。
就在谢蘅穿过这些罗幕的时候,突然有一只手伸出来将她一把扯住。
她惊了一跳,回头去看,却是白年年。
这位年轻且高深莫测的左丞相鲜少有如此失态的时候,蹙着眉对她说了句:“快跟我走。”
谢蘅想要叫住前面的凤虞,却见司礼监的大太监正在同他交待一会儿上场需要注意的事宜,两人并肩而行越走越远,全然不曾注意到后面的谢蘅已然止了步。
就在她犹豫的当口,白年年又添了句:“尚书府今夜有埋伏。”
寥寥数字,敲得谢蘅心头如有惊雷炸开,她再也顾不得许多,当即提起裙摆跟着白年年匆匆出宫,直奔尚书府而去。
今晚亦是寻常百姓家辞旧迎新的除夕夜,家家户户门前皆挂着大红灯笼,亦有无数人家走上街头赏月、逛夜市。
虽然离子时还有些时候,却已经有心急的在街边放起了炮仗,吵得路人纷纷捂起耳朵,也不管相不相熟,逢人便笑呵呵地互道一句新年好。
那是真正的千门万户曈曈日,总把新桃换旧符。
就在这片欢乐祥和的气氛中,一辆自宫里出来的马车疾驰在朱雀大街上。
驾车的青年生了一双狐狸眼,一边高喊着“借光”,一边挥着鞭子催促马儿跑得再快些。
谢蘅就坐在这架马车上,手指紧紧扣着窗沿,指节因用力而泛出白色。
乐游宴的高台上已经空了有一阵子了。
因临近登台的长公主忽然之间不知去向,殿内早已经议论纷纷。
西南王谢衍在座位上静静坐了一会儿,内心无比纠结。
他觉得谢蘅一向待自己不错,有道是滴水之恩涌泉相报,如今他也理应设法替这位四妹妹解围,半晌,他终于鼓起勇气起身对晋帝说道:
“陛下,长公主殿下定是有要紧事耽搁了,不如让臣下先行登场,后续的节目也一并先演下去,等长公主回来了再让她表演也不迟。”
这般建议正中谢邺的下怀,他抬头看一眼谢衍,二话不说便应允了。
就这样,谢衍来到高台上的小案前入座。
头一偏,看到如意公主也抱着她的双月琵琶懒洋洋地走到台中坐下,他稍稍放下心来,从袖中掏出小金剪子熟练地在指间转了一圈。
谢祯很快调好音,再度抬起头来时,眼中已不见先前的懒散轻慢,取而代之的是慑人心魄的锐气与锋芒。
只见她抬起手来在琴弦上那么一拨,曲调未成,杀意已至。
满座宾客悉数噤声,齐齐看向高台之上怀抱琵琶、红裙逶迤的如意公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