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找我?”何故问温少缱。但问完她又觉得奇怪,温少缱来找她,至于穿着家居服,踩着拖鞋,还提个垃圾袋吗?
果然,温少缱摇头,告诉了何故一个惊天消息:“不是,我现在住这儿。就在你楼下。”
何故想起自己中午看见的那个,很眼熟的背影,一时无话。
温少缱倒是无辜:“我跟你说过的,我要搬家。”
何故仔细回忆了一下,想起在温老家的时候,温少缱好像确实说过,他的住处里温老家太远,他要搬去近点的地方。
“可你没说你要搬到我楼下。”
“你也没问啊。”
温少缱一双桃花眼眨巴眨巴,企图蒙混过关。
何故也很给面子的一挥手,说:“算了。”
因为温少缱有夜戏,所以吃了晚饭就走了。何故在阳台上看着温少缱的车开出小区,才终于拿上车钥匙,准备出门。
路过温少缱家门口的时候,大概是因为自己现在有主了,所以何故难得的心虚了一下。
时间还早,POP没多少人在,但一向神龙见首不见尾的秦城居然在。
“呦,是何故啊。”秦城靠着吧台,笑眯眯的,“我还以为上次你见到我不高兴,不会再来这儿了。”
何故笑:“我还以为,我得多来几次才能找到你。”
秦城讶异:“你找我?怎么,你想通了,终于要答应我了?”
何故看着秦城,语调轻缓:“秦城,我有男朋友了。以后,可能有段时间不会来了。”
秦城的表情有一瞬变得僵硬,随后他喝了口酒,重新笑起来:“为什么说是有段时间不会来?怎么,你的男朋友还有保质期的?”
“就算是吧。”何故叹口气,“可是,秦城,就算我和他分手了,就算没有他,我也不会选择你。我说过很多次了,我不喜欢你。”
“可你也说了,爱一个人是很难的。”秦城放下酒杯,站直了身体,“你说过你对于婚姻并不追求感情,只需要到了年纪,找个对你好的人就行了。如果我能等你到了年纪,会对你好,你能不能考虑我一下?”
无论这样的话秦城说了多少次,何故都会忍不住心动。但不是因为喜欢,而是感动与愧疚。
“不能。”
这样的答案无论何故说多少次,秦城好像都无所谓,每当遇到下一个机会,他依然会说出同样的话。
可这次何故不希望他再对她抱有任何希望。
“秦城,我知道你是真心的,但正因为你是真心的,所以我更不能这样对你。我明明不喜欢你,却还要和你在一起。这对你不公平。虽然做不成情侣,但至少我当你是个朋友,我不能对朋友不厚道。”
朋友这两个字有时候就是天堑,是无论岸边的人多么努力都跨不过去的天堑。
“你喜欢他吗?”
“嗯。”
秦城默然看着何故,许久才说:“以后,你不会再见我了,对吧?”
“对。”
这是何故一贯的作风。她从不会打着朋友的幌子,在喜欢自己的人身边转悠。秦城曾经确实是何故的朋友,但他们的情谊也在他第一次表白的时候土崩瓦解了。
今天是秦城时隔两年,第一次从何故嘴里听到“朋友”这个词。
秦城苦笑一声:“我就知道。”
他重新拿起酒杯,向何故致意:“那再陪我喝次酒吧。我们以前经常一起喝酒的。今天是最后一次了。”
“好。”
何故第一次遇见秦城的时候,就是在酒吧。
那个时候何故刚和家里闹翻,爸妈一天到晚的给她打电话教训她,亲戚也是轮番劝她。而她两手空空的离开了家,除了写书什么也不会,什么也没有。程橙念医科大学,五年制,那会儿还没毕业,而且也正有麻烦事一堆。她不敢告诉程橙自己的事,只能一个人摸索生活。
那段时间她真的是疯了一样的写书写文章,写着写着就会不自主的泪流满面,蜷缩着身体,觉得哪里都痛,痛狠了就喝酒,酒精麻痹了意识就会容易睡过去。
就在又一本书完结的晚上,她拖沓着步子进了POP。
所有人的搭讪她一概不理,只喝酒。喝到后来,秦城端着酒杯过来搭讪的时候,她看秦城都有了重影。
那是她第一次酒精中毒。
在医院醒来的时候,秦城坐在她床头,撑着下巴,笑眯眯的看着她,说:“醒了,小醉鬼。”
秦城喝到后来,趴在吧台上,看着何故,笑眯眯的说:“你还是一如既往的好看啊,小醉鬼。”
何故叫了车把秦城送了回去,自己一个人沿着马路晃晃悠悠的走到公交车站。
如果感情的事情真的可以控制,她也希望自己喜欢秦城。但正因为感情的不可控与不讲理,所以她希望自己就此退出秦城的生活,希望秦城遇见爱他的人。
何故回家的时候在楼梯间遇上温少缱。温少缱正下楼,看见她的时候好像松了口气。
温少缱说:“你回来了。”
“嗯。”何故很乖巧的点头。
“喝酒了?”
“嗯。喝了不少。”
温少缱摸摸她的头发:“难受吗?我送你回家。”
何故笑,反问他:“你这么晚了,去哪儿?”
“我打你的电话没人接,去你家敲门也没人应。很晚了,你还不回家,我担心你。”
“所以你是想去找我?”
“嗯。”温少缱放轻了声音,“回家吧。”
何故不动,只是笑。
她眨眨眼睛,很一本正经的说:“温少缱,我喝醉了。”
温少缱不喝酒,所以他不知道喝醉了到底有多难受,只是每次看同事吐得不成人样,觉得醉酒的滋味肯定很痛苦。
他心疼的摸了摸何故的脸:“回家我给你泡蜂蜜水。”
何故摇摇头:“不是,我的意思是,我喝醉了,所以无论我今天晚上做了什么,说了什么,你都不可以和我计较,明天也不许问我。”
温少缱以为何故要耍酒疯,于是笑说:“好,我不计较,也不问,你尽管开心就好。”
何故笑,上前抱住温少缱,将脸埋在他胸口,说:“温少缱,我好喜欢你。”
温少缱愣了一下,随后回抱住何故,轻声说:“我也好喜欢你,何故。”
第二天何故醒来的时候,整个人都萦绕着一股低气压。她想喝杯热水,却烦躁的发现家里根本没有。
她正打算开一杯冰啤的时候,听见一阵敲门声。
温少缱拿着一杯蜂蜜水站在门口。
“睡醒了?还难受吗?喝点这个。”温少缱把蜂蜜水递过去。
水是热的,还很甜。何故有那么一瞬间,觉得头都不疼了。
她喝完把杯子递回去,说:“我今天去朋友家。晚上可能就在那边睡了。”
“好。”温少缱应一声,又问;“是远方的朋友吗?”
“不。是程橙。”
两人正说着,对面开了门。
那个高瘦的男孩子走出来,看见何故的时候一惊,随后看见温少缱又一惊。
“你,你不是,那个,那个,温少缱!影帝!我爱豆!!”邻居激动的语无伦次,“我是不是还没睡醒啊,我的天呐,我没看错吧。温少缱,活的!”
说着他就冲家里喊:“Justin,我人生圆满了!”
何故适时的咳了一声。
邻居搓了搓脸,傻笑着闭了嘴。
温少缱笑:“我之前来过两次的,还和你说话了。”
邻居的表情有一瞬间的傻掉。他就说,怎么就觉得之前看见的那个人那么眼熟呢。
这时混血儿睡眼惺忪的撑着门,懵懵懂懂的问:“怎么了?出什么……”
话未完,高瘦的男孩子就拽着混血儿,迅速后退一步,“嘭”的一声关上门。
温少缱有些哑然,问何故:“你到底是做了什么,让他们这么怕你?”
“没什么。”何故手搭上门把手,“我要准备出门了,再见。”
说着就关上了门。
何故到小山河的时候,只说了秦城的事,随后就进了书房。
程橙问她吃早餐没有,她说没。程橙就点了香菇青菜粥的外卖,给她端进书房,什么也没说。
何故从进书房开始就安安静静的写稿子,程橙端进来的粥也只喝了两口。
她曾经有段时间很疯狂的工作来着,不要命的消耗自己的才华和精力。可那段时间过去之后,她就像提不动笔一样,除了给两家杂志社写稿之外,鲜少发文。新近出版的书薄的可怜。
程橙戴着眼镜,看着眼前密密麻麻的英文字母,思绪不由得飘回了三年前。
那个时候何故刚大学毕业,正准备依照家里的安排继续读研究生的时候,《清明祭》忽然获奖。于是她像忽然有了底气一样,明明是从来不敢反抗,乖到没有个性脾气的人,却死都不肯再继续念书,不肯再学数学,非要当作家。
但那都是后来才知道的,开始的程橙根本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只是有一次何故喝多了,电话讲到一半就开始吐。她当时没在意,因为何故在学校的时候也经常喝酒喝到吐。可她越想越觉得不对。
她请了假,去何故念研究生的学校找人,却被告知没有这个人。
她慌了神,给何故打电话,逼问之下才知道了事情的真相。什么数学,什么研究生,何故都放弃了,只保留了一张录取通知书的照片,并借此欺骗程橙,她在好好念书,好好生活。
程橙找到何故的时候,何故就在一间很小的地下室里,在昏暗的光线下写字,四周是散落的空酒瓶。
何故说:“我不知道我该怎么办,我除了写书什么也不会,离开家的时候什么都没拿,也没钱。我不知道我该怎么办。可我得证明我能靠着我的书活下去。”
程橙就是那一年买了画室,画室内有厨房,卫生间,一间小卧室以及很大的空房间。何故就在那个空房间里,凭借着笔纸,让自己的名气更上一层楼,还赚够了买房的钱。
何故买了房之后,家里人的态度开始软化,觉得她当个作家好像也挺有出息。于是数月前的波澜就这么轻飘飘的被掀了过去,没有人再提起那件事,也没有人问何故为什么突然那么倔,离家出走都不肯念书,更没有人问何故,她离家出走之后过得怎么样。
中午临近饭点的时候,何故终于从书房走出来,洗洗手开始做饭。
程橙临窗作画。
何故将饭菜摆上桌的时候,刚好看见程橙完成了极其潇洒的一笔丹青。
程橙高中的时候开始画漫画,大学的时候漫画爆红,而与名气相伴而来的是利益。
程橙大学毕业的时候也同家里闹了一次,怎么也不肯当医生,非要做漫画家。家里人不同意,撕破脸一样的同她吵。而她可比何故机灵多了,她一边将大学这几年的收入证明和画室房产证的复印件拍在家人脸上,一边收拾好了所有的家当,趁着家里人不注意,连夜跑去与何故汇合。
那天晚上,两人像是童话里完成了一场华丽冒险的小公主,在画室里开心的喝酒,吵闹,放声大笑,闹得周围人几次敲门投诉。
“程橙,吃饭了。”
四菜一汤,两道甜的,程橙爱吃,两道辣的,何故爱吃。汤是海鲜汤,两个人都喜欢。
早先何故是不会做饭的,但自己一个人生活总不能老吃外卖,所以就照着食谱一点点的学。程橙就从何故第一道炒糊了的青菜,吃到如今色味俱佳的饕餮盛宴。
“好,来了。”
程橙搁笔,洗手上桌。
“你的反相亲大业,进行的怎么样了?都搞凉了两个,你妈应该消停消停了吧。”
“应该是吧,反正这两天没在我耳边叨叨了。你说哪有让自家闺女二十四就相亲的,搞得像我恨嫁一样。”
何故笑,给程橙夹菜:“吃肉,你多吃点儿。”
人生很长,也很苦。我总会遇见形形色色的人,也总会因为各种各样的原因与各种各样的人分别。
但是但没关系,无论我离开了谁,谁离开了我,你总会在。
温少缱搬了新家,自然是要告诉温老夫妇一声的,于是他下了戏就往温老家去了。
可他来的不巧,温老家有客。
文雯坐在客厅里,正陪着温老夫人唠家常,一转头看见温少缱。
“你回来了。”温老夫人冲温少缱摆摆手,“找你爸去吧,他在书房。”
温少缱应了一声,往书房走。
文雯看着温少缱的背影,神色有些落寞。温老夫人拍拍她的手,以示安慰。
文雯勉强的笑笑,又说回方才的话题:“听文雀说,她的第一部戏并不怎么顺利,导演总说她差点韵味。我也教了她好久,可她总没长进,可把我愁的。”
温老夫人笑:“愁什么,你第一部戏的时候,不也总被导演骂?后来还不是大红大紫,成了影后。”
文雯低下头,不回话。
温老夫人叹口气:“雯雯,你是我看着长大的孩子,我了解你。可是雯雯,你实话告诉我,你演戏的事业好不容易圆满了,为什么又隐退去重新念书?你和我家小子就算做不成恋人,总不至于连同行都做不成。”
文雯垂着眼睫,轻声说:“因为我本就不喜欢演戏,当初是为了他才去演艺圈的。”
“那你们既然不好容易在一起了,你又为什么分手?”
“因为他不喜欢我啊。”文雯想起分手的时候,温少缱那句“对不起”,忽然又觉得想哭。
“我和他是青梅竹马,从幼儿园到大学,一直是同班同学。所以我总觉得我和他是有缘分的。我一直都喜欢他,可他一直都不喜欢我。以前是我傻,以为只要坚持他一定会喜欢上我的。可喜欢这种事,与时间是没有关系的。我和他的缘分,本就不是我想要的那样。”
温老夫人叹口气,握住文雯的手。
文雯喜欢的是文科,是历史,高中选文理科的时候却跟着温少缱选了理科。后来大学的时候,她以为温少缱会去念艺术学校,却没想到他一本正经的上了名牌大学数学系。文雯当然也跟着温少缱去学了数学,还进了演艺圈。
温少缱在大学班级名册上看见文雯的名字的时候,就察觉事情不对。从那个时候起,温少缱就劝过文雯,但文雯一鼓作气向温少缱表了白。
“其实,他那时候对我也挺好的,虽然不喜欢我。”文雯说着,眼泪就掉了下来,“如果不是我死缠烂打,求他给我一个机会,他根本就不会答应我。可即便这样,他和我在一起的时候,还是对我很好。除了不喜欢我,哪里都很好。”
“好雯雯啊,你这么好的姑娘。我家那混小子,怎么就没眼光呢。”温老夫人将人搂到怀里,心疼的替人擦了眼泪。她亲眼看着长大的孩子,怎么可能不心疼呢。她不是没想过让文雯做儿媳妇,可两个孩子没那个缘分,她也没办法。
温少缱从书房出来的时候,文雯已经走了,温老夫人坐在客厅里叹气。
“妈。”
温老夫人抬头看向温少缱,冲他招招手,示意他过来。
“儿子,你和雯雯,虽然说做不成恋人,但好歹是一起长大的,别闹得太僵。事情都过去几年了,想个法子和雯雯和解吧。”
“是。”
温老夫人一边叹气,一边捂着胸口:“你说怎么你们俩就是差了那么点缘分呢。”
“缘分这种东西,本就不是能够强求的。”温雪琢施施然从书房里走出来,“当初他们刚在一起的时候,我就跟你说过了,儿子不喜欢人家,两人没戏,你非不听,还想给两人议亲。呵。”
温雪琢毫不留情的嘲笑了一声。温老夫人委屈:“我那不是想着日久生情,时间长了情分自然就来了嘛。而且雯雯那么喜欢你儿子,我又喜欢雯雯,两人在一起我当然开心。”
温雪琢撇撇嘴,转了话题:“儿子搬家了。”
“搬去哪儿了?”
“何故楼下。”
“哦。”
温雪琢讶然:“你怎么一点也不惊讶?”
温老夫人讶然:“你儿子看何故的眼神都能滴出水了,你还没发现不对劲?”
温少缱适时的咳了一声,说:“我和何故在一起了。”
“那你可要好好对人家小姑娘,改天把人带回来,一家人一起吃个饭。”温老夫人嘱咐温少缱,“那孩子看着是个性情温顺的,年纪又小,估计没怎么谈过恋爱,你要多包容些。”
温少缱笑:“我知道,我会的。”
温雪琢也“哼”了一声,说:“何故嘛,小丫头一个。行事或许荒诞,但性情是好的。你既然喜欢人家,就好好对人家,可别让人像雯雯一样。”
“是,我知道的。我会对她好。”
温少缱回家的时候,看见何故家的灯没亮,想起何故说今晚睡在朋友家。
朋友,程橙。
到底是什么样的朋友,才让你一提起就觉得高兴呢,何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