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故因为失眠,第二天早上没能起来,温少缱也不吵她,她就一直睡到了虞念忱给她打电话。
“何故,你来陪我说说话吧,我太无聊了。”
何故听着电话,将脸埋在枕头里好一会儿,才有气无力的说:“只要你愿意,陪你说话的人多的是。”
“可他们都没意思。程橙又不肯理我,我只能找你了。何故,可怜可怜我吧,我都快死了。”
虞念忱的声音听起来乏味而枯燥,看来他确实是无聊的紧。
何故思考了一下,觉得自己这点同情心还是要有的,于是答应了虞念忱。
“行吧,我过去。”
何故挣扎着起床,收拾好自己以后,靠着书阁的门,对温少缱说:“我出去一趟。我那个,快死了的老相识,说他一个人太无聊了,让我过去陪陪他。”
温少缱从书里抬头,嘱咐何故:“粥在厨房热着,你吃点再过去。”
何故点头:“好。”
何故到虞念忱那里的时候,虞念忱正晒太阳。
“你别说,二月份的太阳,晒着还挺舒服。”虞念忱眯着眼,阳光透过他的指缝,在他脸上洒下一片光影。
何故坐在虞念忱旁边,闭起眼,也晒起太阳。
虞念忱:“喂,何故,你倒是说句话。”
“说什么?”
虞念忱想了想:“不知道。随便什么吧。我就是觉得无聊。”
何故睁开眼:“那说说司思吧。我喜欢听故事。”
虞念忱拿眼角的余光扫了何故一眼:“你倒是会聊天。”
何故:“谢谢夸奖。”
虞念忱叹口气:“好吧。那就讲讲司思。不过你不是知道我的事吗?你自己查过,我也跟你说过一些,东拼西凑的差不多就是全部了吧。”
何故睨了虞念忱一眼:“讲不讲?不讲闭嘴,晒太阳。”
“好好好,讲讲讲。”
何故重新闭上眼,听起故事。
司思死在了十八岁,生日。
如果把时间往前追溯六七年的样子,无论你走到哪里,你都一定会听见人们谈论那个从百米高楼上一跃而下的女孩,和她的家人。
司思的父亲司明华是个著名的企业家,慈善家,大半辈子光风霁月,积善成德,为世人所称颂。司思的母亲吴氏,因为生司思时伤了身体,一直病着,直到司思十七岁的时候,终于撑不住病逝了。司思的姐姐司青玉,一个从小到大在各个方面都近乎完美的女孩,死在了二十一岁,人生刚开始的时候。
这一家人原本都挺好,司思也挺好,唯一不好的是虞念忱的母亲虞初婉。
虞初婉很漂亮,漂亮到哪怕是女人都会为她疯狂。可虞初婉不学好,才十几岁就跟人乱搞,生下不知道父亲是谁的虞念忱,然后将虞念忱丢到了福利院。也正是在福利院度过的那十年,造成了虞念忱心理和生理上的极大创伤。
虞念忱十岁的时候,虞初婉突然意识到自己是个母亲,于是一边将虞念忱带在身边抚养,一边继续勾搭有钱人,一直到她勾搭上司明华。
司明华本是光明磊落,坦坦荡荡,却不知道为什么偏偏对虞初婉着了魔。
司明华与虞初婉的地下情被吴氏撞破,吴氏对与自己夫妻恩爱几十年的丈夫出轨表示悲愤,想要离婚。司明华觉得离婚有损他的声誉,于是设计害死吴氏,并做成吴氏病逝的假象。
虞念忱就是在吴氏的葬礼上第一次见到司思的。
虞念忱说:“那天是个雨过天晴的好天气,她穿着黑色连衣裙,胸前别着白玫瑰,脸色很苍白,很憔悴,但是依然很漂亮。”
司思当时在外地念书,又面临高考,所以参加完葬礼就走了。那时的她,沉浸在失去母亲的悲痛中,并没有发现家里的气氛剑拔弩张。
司青玉是个很优秀的女孩儿,优秀到任何一个人,都没法在任何一个方面对她挑出错来。可如果一定要说她有瑕疵,那就是她有个歧视同性恋的父亲。
司青玉本不知道吴氏病逝的真相,但当她看见司明华将虞初婉领回家的时候,她就开始意识到事情的不对劲。而后不久,她与女朋友约会的场景被司明华撞破。司明华以虐待的方式逼迫司青玉分手,司青玉不肯,并且认为司明华与虞初婉之间的关系才是真的恶心。
司明华与司青玉之间的对抗持续了半年之久,最终以司青玉受不了司明华的虐待,自杀结尾。
司家迎来第二场葬礼。
那时,司思刚高考完。
脱离了学业压力的司思终于察觉到不对劲,她回到司家,想询问父亲,这一切到底是怎么回事,却在回到司家第一时间内见到了虞念忱。
而后就是虞初婉穿着露骨的衣服,从低调奢华的长阶梯上走下来,指着司思问她身后的司明华:“这是谁?”
聪慧如司思,在那一刻就该明白事情的真相。
可司思不愿意相信,她固执的要去寻找另一种答案,但每每得到的结果都令她大失所望。尤其当虞念忱将所有的证据摆在她面前,斩钉截铁的告诉她这一切是真的的时候,她终于放弃挣扎,接受现实,试图披露真相。
司明华到那时都是世人眼中博施济众的大善人,他不可能让司思毁了他经营半生的形象。于是他利用媒体攻击司思,将司思的形象塑造成一个因为小时候生病受灾,所以一直疯疯癫癫,又经过母亲去世的打击,最终疯了的可怜女孩儿。
他说司思有妄想症,说司思在一个安静的晚上,逃过了保镖的看守,操一把手术刀将司青玉虐杀。
司思最后挣扎到绝望,认了命的由着司明华将她关起来。
她整日不吃不喝,眼神空洞的盯着某处,一动不动,仿佛死了一样。
虞念忱每天每夜,一次又一次的在窗户外试图和司思交谈,想要吸引司思的注意力。无论他多少次被司思无视,他都努力的想要安慰这个女孩儿。他喜欢的女孩儿。
在虞念忱数以千计的尝试中,他只成功了一次。
那天,是司思十八岁生日,虞念忱想送她一份礼物,最好能让她开心。
虞念忱准备了很久,但无论什么,他都觉得司思不会感兴趣。就在他失望的徘徊在屋子里的时候,保姆拿着一堆的废纸从他面前经过。
虞念忱叫住保姆,从那一堆废纸中抽出司思的录取通知书。
那天,虞念忱将那张录取通知书送给司思,告诉她,他可以帮她回去上学。
司思这一次终于理会虞念忱了。她黑白分明的眼珠里曾经写满了失望,此时却平静的如一潭死水。
她说:“你能带我出去吗?”
虞念忱说到这里时,喃喃自语:“我当然说可以。我还能说什么?她肯理我就足以让我高兴疯了,她的任何条件我都会答应的。我真的,我那么喜欢她……”
司思拿着她的医科大学录取通知书,爬上了市中心最高的楼,一字一句质问司明华:“爸爸,七岁那年,我们全家一起去迪士尼,你说我和姐姐永远是你的小公主,妈妈是你的女王,你会永远做我们的骑士,爱我们,守护我们。你还记得吗?我的父亲,您还记得吗?”
万丈高楼,一跃而下,如一只断翅的蝶。
虞念忱说完,沉默了很久,很久。最终他闭上眼,转过脸去,只留下一个侧颜给何故。
他说:“我当时就站在楼下,在人群里,看着她从我面前跳下来,而我什么都做不了。可是,其实我……只要她肯看我一眼,就一眼,她就能明白,我到底有多愿意为她付出我的一切。”
虞念忱睁开眼,细长的鸦羽色睫毛带着水珠轻轻颤动着。
“我就是在那个时候,开始后悔我为什么要一直压抑自己?我明明那么讨厌司明华和虞初婉,我明明有那么多的机会可以除掉他们,我为什么没有那样做?我觉得自己不能因为心里的恶念就沦为恶人,可是就因为我不想做恶人,所以我失去了我最爱的人。”
虞念忱回过头来看着何故,眼角挂着细长的泪痕。
虞念忱问何故:“何故,我知道你和我不一样,你不作恶,不会失去任何东西。可我因为不作恶,失去了所有,所以我没什么好顾忌的,想做什么就做什么。”
“所以?”
何故放轻了声音。
“所以,我想做完最后一件事情,再去死。”
何故默然,良久之后,重新开口:“你曾经说,我不配幸福。”
虞念忱忽然笑了:“是,我是说过,而且我今天还要说。何故,你不配幸福。”
何故不知为何也跟着笑了,站起身来,推着虞念忱的轮椅,说:“好了,出来的够久了,回去吧。”
何故陪着虞念忱吃完了午饭,就回了家。
温少缱出去了,家里只有胖球。猫儿趴在窝里,悠闲的甩着尾巴,瘫成一滩猫饼。
这是很稀松平常的情景,但是何故却觉得热泪盈眶。
她一直告诫自己不要怨恨,不仅仅是因为她觉得她不配,更多的是因为这世界对她真的还算可以。她没有必要怨恨。
何故走过去,抱起胖球。猫儿朝着何故怀里拱了拱,找了个舒服的姿势,继续悠闲的晃着尾巴。
“球儿,你爸爸去哪儿了?什么时候回来呀?”何故用白皙的手指梳拢着胖球的毛,觉得有些无聊。
何故给温少缱发了消息,但那边没有立马回复。何故盯着手机等了一会儿之后,没有等来温少缱的消息,倒是等来了程橙的电话。
“桃花要开了,约个时间去踏青赏花呗?”
何故恍然,二月底了,马上到三月,桃花要开了。
何故:“好,时间你定吧。不过温少缱三月初的生日,你别跟他撞上。”
“好。”
程橙电话刚挂,温少缱回来了。
温少缱看着躺着沙发上,抱着猫的何故,笑说:“你怎么到哪儿都喜欢躺着,我就没见你好好坐着过。”
何故应声望过去,冲着温少缱笑:“你才发现吗,娶了个小懒虫回家?”
温少缱走过去,将猫与何故一起抱进怀里:“公司有事,我去处理了一下,小懒虫发消息时我快到家了,所以没有回复。小懒虫看起来很高兴,是发生了什么好事吗?”
何故笑:“你生日快到了,你有没有什么生日愿望?”
温少缱想了想,说:“说起来,你一直都没有告诉我,你的生日愿望。嗯?”
“我没有生日愿望。”何故靠着温少缱的肩膀,撸着猫,说,“我没什么想要的,我觉得我的生活非常好。”
温少缱笑,搂紧了何故,说:“我也觉得我的生活非常好,我没什么想要的。”
之后几天,虞念忱大概真的是快死了,整天闷在家里,无聊的紧,所以频繁的给何故打电话。何故被他烦的不行,每次都要在电话里骂他,但骂完之后依然过去陪他说说话。
温少缱对于那位能频繁惹得何故破口大骂的老相识十分有兴趣,毕竟何故平日里对着别人虽然一贯冷脸,但不至于失了礼貌。
虞念忱烦何故的同时,也不忘了给程橙打电话。程橙在拒接两次之后,把虞念忱拉黑了,虞念忱就换个电话号码继续打,程橙就继续拉黑,拉黑到后来,直接把手机关机,谁都不理。
二月底很快过去,三月初第一支桃花盛开的时候,温少缱终于步入而立之年。
那天韩述等人都送来了生日贺礼,温雪琢题字“而立”赠与温少缱。
何故就比较雅致。她折了小山河里唯一一株桃树上第一朵桃花,放在她给温少缱亲手做的生日蛋糕上做点缀。
温少缱:“这不是做给我吃的吧?”
何故笑:“当然,你又不吃甜食。”
何故拿起蛋糕上缀着的那朵桃花,递给温少缱:“这个是你的。”
随后何故捧起蛋糕,说:“这个是我的。”
温少缱笑,将桃花别在何故的鬓边。
何故:“如果我不是早产儿,说不定我们可以一起过生日。”
温少缱:“就算你是早产儿,你也可以和我一起过生日,为我庆祝。”
何故笑,放下蛋糕,踮起脚尖去亲吻温少缱。
“生日快乐,老公。”
温少缱抱紧何故:“谢谢,老婆。”
温少缱的生日刚过,虞念忱就出了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