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故的新书《念忱》很快完结,书印出来依然是薄得可怜,但出版社对于金主终于肯动笔还是很欣慰的。
《念忱》出自何故之手,又有虞念忱的光环加持,一经问世,抢购一空,出版社连续几天连夜加印了三次才缓解了市场的需求。
五月末,何故在家里的秋千上有一下没一下的晃悠着,一手拿着手机,数着新书带来的存款数额,一手里撸着猫,日子又恢复到从前那般惬意。
温少缱刚从公司回家,就看见何故躺在秋千上看手机,胖球趴在她的肩头。
温少缱走过去,将手机从何故手里抽出来。
“不要躺着玩手机,对眼睛不好。”
何故看着温少缱笑,随后摸了摸胖球,说:“儿子,你爸凶我,你表示表示?”
胖球是一只识时务的猫,所以它分得清这个家里的社会结构,也清楚这个时候,一定要顺着它妈才有活路。
于是胖球冲着温少缱喵呜两声,声音听起来极具威胁性,但它趴在何故肩头晃悠着尾巴的动作,可不怎么威武。
温少缱笑,拎着胖球的后颈将它放到地上,又将何故抱了起来。
“程橙之前跟我说,你喜欢出去玩,可我们在一起这么久也没有好好的出去玩过,你有没有想去的地方?”
何故整个人陷在温少缱的怀里,懒洋洋的说:“想去的地方都去的差不多了,一时半会儿也想不到什么好去处。你突然问这个干什么?我们要出去玩吗?”
“嗯,打算办完婚礼,带你出去玩,也算是度蜜月。”
何故听此,直起身子。
“婚礼?”
何故想起来,她好像是说过这件事。
“你定日子了吗?”
温少缱:“七月初。”
何故笑:“我说六月二十三你不同意,你就定了七月初?也没差多少。”
温少缱皮笑肉不笑:“你还敢跟我提这件事?我跟你说了几次办婚礼你都拖着不肯点头,到了虞念忱跟前就一时嘴快还定了日子,定的还是他的生日。何故,你看我像是那么大度的男人,能够允许自己的女人心里总惦记着别的男人吗?”
何故瑟缩了一下,小声说:“这件事,不是已经掀篇了吗?”
温少缱捏着何故的后颈,说:“前段日子看你心里难受,所以没跟你计较,现在既然提起来了,那咱们就算算总账。”
何故讨饶:“别吧,老公,过去的就让它过去,做人得向前看。”
温少缱不说话,只是看着何故笑了一下。那笑容看的何故心里发毛。
何故赶在温少缱开口前吻住他。
“我错了,真的错了,以后再也不敢了。”
何故轻碾着温少缱的唇角,动作小心翼翼,极尽讨好。
温少缱盯着何故,眸光深邃,喉结缓缓下滑。
何故放软了声音:“再说了,我又不喜欢他,只是觉得他可怜,所以才老惦记他。我喜欢你,你知道的。”
温少缱:“既然喜欢我,总得有点表示。”
何故红了脸,趴在温少缱的耳边小声说:“去卧室,好不好?”
温少缱笑,抱着人走进卧室。
这男人平时就凶,吃起醋来更凶,何故被撞的狠了,只能抱着他求饶:“轻点儿,老公。”
“叫我什么?”
“玉卿。”
温少缱咬住何故的唇:“以后不许再惦记别的男人,不管什么原因。”
何故应着,尽力迎合他。
婚期既定,何故自然要跑一趟小山河去告诉程橙这个消息,恰巧苏觅也在。
何故宣布完消息之后,程橙倒是没什么别的想法,只是愁出一份份子钱,她就少一份零食钱,还得多画两张画稿挣回来。
苏觅听罢,愣了一下,才说:“对哦,温少缱一直很低调,他的私生活外界向来知之甚少,只前段时间他突然高调了那么一下下,我们才对他有了稍微多一点点的了解,但其他的,依旧是一概不知,尤其他的感情生活,多少媒体想扒,你们这下子要办婚礼,肯定会引起轩然大波。”
何故无奈:“那也是没办法的事,谁让他出名呢。”
程橙适时的补一句:“你也很出名。”
何故挑眉:“我又没上过媒体。”
苏觅纠正:“你的书很出名,所以你也出名。”
程橙再补一句:“尤其《念忱》出版之后,大家都知道作家何故与虞美人念忱是好朋友了。”
何故蹙眉:“这我到是没想到,当初写书出版只是一时脑热。”
苏觅咳了一声。
何故不着痕迹的往程橙那边挪了一点,喝了口茶,强装镇定。
苏觅:“《念忱》这本书吧,我也看了,写的挺好。虞念忱,和你,关系也挺好。”
何故:“没有,我你还不了解吗?你认识我这么久,什么时候见我交过朋友?再说了,我撒谎骗人也不是一天两天,书里写的事情,不能当真。”
“你话多了。”
何故闭嘴。
解释就是掩饰,话说多了,反倒欲盖弥彰。
苏觅在心底叹了口气。
何故这个人,其实也很简单,就是她说的每一句话都不要信,她做的每一件事都别当真就行了。可是也正因如此,所以苏觅早早的就学会了不听,不看,不闻,不问。
我接受你的欺骗,因为我知道我是你的朋友。
苏觅:“我从前一直害怕他会带坏你们俩,但现在看来,我好像是有点误解了他。他今年才二十四吧,太年轻了。”
何故不敢搭话。程橙说:“过了下个月二十三,就二十五了。”
苏觅叹:“那也还是很年轻。”
三个人扯东扯西的聊了一会儿,苏觅被安丞接走,小山河只剩何故与程橙。
程橙:“苏觅会生气吗,因为虞念忱?”
何故摇头:“她想不明白我哪一句骗了她,她从不为自己想不明白的事情生气。”
程橙点头,而后想起些什么,进了书房。过了一会儿,何故听见程橙在书房里喊她。
何故走进书房,看见程橙站在一幅巨大的油画面前,手上沾了些颜料。
程橙:“我构思了好久,之前还画了几次,但总觉得不对。终于,这次我花了两个下午才画好,好看吗?”
画上是一个纤弱苍白的少年,躺在一片望不到尽头的红玫瑰中,玫瑰底下藏着无尽的黑暗与锋芒。
何故:“好看。”
程橙笑:“我也觉得好看。我觉得,我们总有一天也会像他一样。我希望到时候,也会有人葬我以花,咏我以歌。”
何故沉默了一会儿。
程橙觉得奇怪,问她:“怎么了?怎么突然不说话?”
何故哑着嗓子:“有件事情,一直没告诉你,确切的来说,我谁都没告诉。”
程橙:“什么事?”
何故做过错事,她自以为的错事,但从没有人发现过她做的错事,她也从不曾向人坦白她做的错事。
何故:“我陷害了我的母亲,与虞念忱联手将她送进了监狱。”
程橙无话。
程橙:“我并不惊讶与你所做的事情,但我惊讶于你的愧疚。”
何故:“温少缱知道我做过的事情,可他什么都没有说。程橙,我害怕。”
何故忽然想哭。
“他为什么不说呢?他说出来我或许会好受些,可我又害怕他说出来。他如果问我为什么这样,我该怎么回答?如果单论周悯盈不同意我与他在一起这件事来说,其实更好的解决问题的方法多的去了,可我偏偏选了这种,这种……极端的方式。”
程橙握住何故的手。在这种时候,她往往是说不出什么安慰人的话的,她天生就没这个本事。
何故继续说:“我真的很讨厌周悯盈,我讨厌她生下我,我讨厌与她血脉相连的自己。我每每想到是她生下了我,我就觉得自己的血液都是脏的,恨不能把自己抽筋拔骨了才好。”
“我有恶念,生来就有。无论我念多少书,做多少善事,骗取别人多少喜欢与宠爱,我都止不住自己的恶念。我恨这样的自己,恨自己来到世上。这世间这么苦,为什么要带我来受罪?她既然生下我,她就欠了我。明明是她欠了我,我念的圣贤书,和这世间的大道理却总说她造我骨血,予我生命,对我有恩,凭什么?”
“程橙,你说凭什么?到底天上地下那一条法令写着,创造一条生命就是大恩大德?抛却俗世陈规,抛却一切来看,但论我这条命,论我这个人,我认为我的生命没有意义,也承认我现在过得很好,我不想死,不想结束这没有意义的生命。我承认现在的我的确该感激周悯盈给了我生命,可归根结底,这条命不是我向她索取的,她又凭什么一再的向我索要回报呢?”
程橙:“你知道,你这些话,你这套道理,在这世间行不通。”
“对,我知道,它当然行不通。世间需要法令和道德,否则就会成为一团乱,而祸乱中的人们总会渴望安定的生活,所以无论世间万事万物如何推演,最后都会成为现在这个样子。我所想的,行不通,永远也行不通。”
程橙轻叹:“你从前总说,你要寻着诗书礼仪来做,你要努力迎合世间的规矩,要做一个正常人,所以常跟我说你要尽孝,还劝我别跟我爸妈闹得太僵。”
何故:“是,我现在依然这样想。”
“可思想这种东西,一旦扎了根,就再难拔除。”
“我会努力。”
何故平复了情绪,面上又变得波澜不惊。
程橙:“那你该如何跟温少缱说呢?他会理解你吗?”
何故沉默良久,而后认命的叹了口气:“做错了事情,总归是要受到惩罚的。他不理解也没事,他怪我也没事,他不喜欢虞念忱那一类人,想来也不会喜欢我这样的行径。”
程橙指出问题:“可他明明知道,却什么都没有说。他或许也觉得没什么。”
何故:“也或许只是想等我自己开口。”
“你准备说了吗?”
“喉咙里卡了根刺,做什么都会不舒服,尽早拔除吧。”
何故话是这样说,但终究还是害怕,否则她不会将这件事拖了这么久不开口。
何故回家的时候,温少缱不在家,家里只有胖球。猫儿趴在窝里,眯着眼睛打瞌睡,发出微微的呼噜声。
何故轻手轻脚的走过去,盯着猫儿看。
球儿,你说你爸爸会生妈妈的气吗?
其实妈妈也不是故意的。
妈妈也想有一个疼自己,爱自己的妈妈,这样的话,受过的苦大概会变得甜一些。
虽然这样很无耻,但我觉得自己没有错。
何故又开始想哭。
她生来道德观念就很薄弱,道德的底线哪怕她一次次努力的想提高,也还是随着年岁的增长一降再降。
她生来就不是什么遵纪守法,循规蹈矩的人。可她依然安分守己过了几十年。
在这安分守己的几十年之后,她终究是越过了那道线。
如果按照正常人的思路来说,她的行径必然是可耻的。她接受了母亲生命的馈赠,却反咬一口说母亲欠了她,还不知感恩的送母亲进监狱。
她实在是可耻。
何故伸出手去摸了摸酣睡的猫儿,指尖微有些颤抖。
岁月静好谁不喜欢,饶以是她这种人,也不免被安定的日子蛊惑了心。
猫,和丈夫,这两样组成了她的家庭,她想要的安定。
胖球睡的正酣,忽然被人撸了两把,不由得迷迷糊糊的睁开眼,看见何故。
胖球一甩头,将自己圆滚滚的脑袋压在何故的掌心,重新躺下去。
何故笑,眉眼都弯了起来。
温少缱,你别生气好不好?我真的很想有个家,只有你能给我一个家。
何故逗着猫儿,思考一会儿该如何同温少缱开口说这件事。
正想着,温少缱回来了。
正想着,温少缱回来了。
温少缱看见何故坐在地上,逗着猫的样子,不禁莞尔。
“何故。”
温少缱走过去,站到何故的身后,将掌心压在她的头顶,逗猫一样的揉了两下。
何故听见温少缱的喊声没有回头,也没有应他,现下被人揉了脑袋,也只是偏头躲了一下。
温少缱觉得有些不对劲。
“怎么了?不高兴?”
温少缱蹲下来,侧着身子问何故。
何故:“今天天气好,我们去个地方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