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柳候爷说要回去把真相告诉羿儿时,柳夫人大声道“不要,夫君,不要!我怕失去这个儿子!”
“羿儿自小就懂事孝顺,他能明白的。我们这些年把他保护得太好了,这对他来说未必是件好事。”柳候爷重重地叹气。
“不要,我不要,说出去我就没儿子了!”柳夫人不知道想到什么,眼泪瞬间流了下来。
柳候爷也不再提这件事,只是搂着她,轻轻拍她的背来安抚她。
还没到候府,柳夫人掀开车帘,远远地瞧见候府大门边一道瘦弱的白色身影,他正远远地望着从皇宫回候府的路上,见到候府熟悉的马车,俊秀的脸上马上绽开一个大大的笑脸。
他担心进宫面圣的父母。
那是他们的羿儿。
柳小候爷小步跑上来,柳夫人再也忍不住,轻身跃下马车,快步冲上前,一把搂住儿子。
“娘,你们都还好吗?”小候爷明亮的眼睛映着浓浓的担心,尤其在看到柳夫人眼眶红红,明显哭过时,表情一沉,一贯玩世不恭的表情竟有了几分凌厉。
柳候爷拍拍柳小候爷的肩膀,道:“咱们回府再说。”
柳羿点头,他本想扶着伤心的母亲,奈何身子未好,刚才一阵小跑把积攒的力气用完了,只得换柳夫人扶着他了。
柳家三口进了柳夫人的房间,柳夫人在墙上按了块砖,墙突然打开,露出一间小小的密室,密室里只有几排书架,还有一张茶几,放着几张凳子。
这个密室相对于柳小候爷看过的话本上的密室描写来说,是非常非常简单的了。
柳夫人解释道:“这密室是你爷爷建的,里面放的是,你爷爷珍藏的画册书册。”
柳小候爷猜到父母可能有什么重要的话跟他说,便砌好了茶静静地坐在凳子上,等待父母开口。
但坐了良久,茶都变凉了,柳候爷和柳夫人,谁都没有开口。
看来,是很难开口的事情。
柳小候爷扭了下屁股道:“爹娘,你们有什么事情就说吧,我屁股疼,还想回去躺着呢。”
柳夫人深深地瞄了一眼柳候爷,见柳候爷神色还是比较坚毅的,知道今天即使她不说,柳候爷都要说的。
“羿儿,待会无论我们说出什么样的话,你都不要惊讶。”
“哦。比如说,我不是你们的亲生儿子这样么?”
柳夫人没想到柳羿会接上这么一句,且语气还显得比较平淡,她被震惊了,深深地震惊了!
这可是她最大的秘密,怎么可以用如此平淡的语气说出来呢?
“羿儿,你知道?”柳夫人紧紧盯着柳羿的眼睛。
她在车上为何不愿意将这件事说出来,无非就是怕柳羿知道他并非候府亲生,以后和他们生分,要知道,他们可只有这一个孩子。
柳羿见娘亲震惊得手都颤抖起来,忙抓住娘亲的手,轻笑道:“娘,我见你那么紧张,胡乱猜的,难道是真的?”
柳夫人气不过,含着泪一掌拍在柳羿肩膀上:“你这死小子,你就不能表现得震惊下紧张下么?你不是我们候府的孩子,不怕我们把你扫地出门么?你手不能提,肩不能挑,出候府还不得饿死,你都不怕么?”
说着,眼泪流得更厉害。
柳羿搂过柳夫人,轻道:“在你们回来前,我就已经紧张过难过过了,见到你们安然无恙回来,我一高兴就忘记难过了。娘,你真会把我扫地出门吗?千万不要啊,娘,我什么都不会,离了候府会饿死的。”搂着娘亲,扭啊扭,撒娇。
“只要你还喊我一声‘娘’,候府就有你的饭吃。你个死小子,还扭,还扭,又不是大姑娘。”柳夫人含着泪笑了。
看向柳候爷,也是笑中带泪。
原以为很难开口的一件事,经柳羿这么一插话,似乎不难开口了。
柳候爷从密室书架的最顶层的一个长盒子里拿出一幅画,缓缓展开,一个如雪如霜般冰清玉洁的女子展现眼前,眼如弯月,映着山河,裙衣摇摆,似乎要随风而去。
一眼就可以看出,她并不是养在深闺中的娇弱女子,她应是经过百战成炼的仙子。
“她是?”柳羿问,这画上女子的气质,和池霜好像。
“她叫沈如雪,苍雪山的山主,二十年前的玉梅令令主,也就是你的亲生娘亲。”
“那我亲生父亲是?”真希望不是传言中的那个人,柳小候爷不由得紧紧握住拳头。
“你的亲生父亲,正是如今高高在上的那一位。”柳候爷道。
一个年轻貌美的江湖领袖,怎么会和朝廷的帝皇搅在一起?
柳夫人抬起头,目光透过外面的花红柳绿,似乎又看到二十年前救她的那位如花女子。
“二十年前,我还没有和候爷相识,有一次,我去郊区打猎,不料跌入悬崖,正是命悬一线之际,一个白衣女子如翩翩蝴蝶从天而降,救下了我。那个女子就是你的娘亲,我的如雪姐姐。当时,她来京城办事,不料被微服的皇帝瞧见,一见钟情,多番纠缠,她正烦不胜烦,出郊区散心,撞见了坠崖的我。”
原本,无拘无束的江湖儿女,又是一门之主,怎么也不可能和三宫六院的皇帝走在一起的。一开始,沈如雪可以说是讨厌皇帝的。皇帝年长她十多岁,又有无数妃嫔,沈如雪多高傲啊,怎么可能和这样的男人走在一起呢?
柳小候爷眼前似乎出现了沈如雪踏空而来,如灵蝶如飞燕般,轻轻一挥手,就救下了娘亲的画面。
“皇帝从小在女人堆里打滚,又聪慧,自然知道如雪姐姐顾忌什么,要怎么打消她的顾忌,那段时间,皇旁不停地向武林盟示好,给出很多好处,就有很多武林的人说皇帝的好,但并没有人知道皇帝在追求如雪姐姐,如雪姐姐听得人多对皇帝夸奖,从没有恋爱过的她,心里慢慢对皇帝改观。”
“再者,皇帝说,不会限制如雪姐姐的自由,只要如雪姐姐偶尔有空来京城看一看他,他便可以为如雪姐姐空置六宫。如雪自然是不信的,结果偷偷打听,皇帝当真从跟她表白开始,已经有三个月没有踏足后宫,如雪姐姐对皇帝的印象慢慢加分。”
“最关键的是,皇帝做通了如雪姐姐师傅的工作,也就是苍雪山前山主,拿她师傅与师傅的恋人的故事为例,开导如雪姐姐。如雪姐姐的师傅是江湖有名的雪山美人,她与东齐王的故事人广传天下,相恋,偶尔相见,但不相处。朦胧而美好。如雪姐姐最崇拜她的师傅。当时,她已经被皇帝打动了七八分,再加上她师傅也从中为皇帝说好话,说两情若在长久时,又岂在朝朝暮暮,又说,君心在时,便在,君心不在,自可江湖潇洒,谈一场情,又如何?”
“如雪姐姐就那样心动了,答应了皇帝。皇帝知她不喜皇宫,便在宫外置了一个别院,在那个别院里,他们度过了一段甜蜜的时光。皇帝给如雪姐姐写了很多诗,如雪姐姐也教皇帝习武,两个人花前月下,自然也瞒不了有心人。不久,一个女子的到来,打破了如雪姐姐的平静的生活。”
“那个女子,就是柔妃,当今天二皇子的生母,一个外表柔弱娇艳却有着蛇蝎心肠的人。她找到如雪姐姐,哭泣着恳求如雪姐姐不要独占皇帝,说她肚子里有了三个月的身孕,时常感觉身体不适,好希望皇帝能多陪陪他。”
“皇帝先前曾许诺过如雪姐姐,有了她后,其他人只会是摆设,碰都不会碰一下,可是当时他们在一起已经有五个多月了,而柔妃,竟然有了三个月身孕,这说明什么?说明皇帝在撒谎!高傲的如雪姐姐怎么能忍受这种欺骗和背叛,当即向皇帝求证,皇帝终于承认,不过只说是酒醉后无意再宠幸了柔妃,并向如雪姐姐哀求再给他一个机会,他绝不会再犯错。”
“都说男儿有泪不轻弹,堂堂帝皇,为了挽留住如雪姐姐,竟然流泪了,如雪姐姐再一次心软。她告诉皇帝,她也有了三个月身孕。皇帝欣喜若狂,想说孩子不能无名无份,想册封如雪姐姐为贵妃,仅次于皇后之下。但是如雪姐姐不同意,说一旦册封为贵妃,那便要久居深宫,她自由惯了,受不得拘束。她如雪的孩子,自会跟她回苍雪山,以后习得一身高强武功,当一派之主不是更好?”
“自从有了身孕,皇帝花了更多时间陪伴如雪姐姐,并且制作了好多规定,这不能做那不能做,非常细心。但如雪姐姐的心越来越想回苍雪山,回到那片生她养她的大山脉,回到爱她护她的师兄妹中间去。”
“在她最烦闷的时候,柔妃又偷偷过来了。这一次她们聊了什么,如雪姐姐没有告知我,只是知道,从那之后,她再也不见皇帝,并且搬出了皇帝的别院。那时,我也与东君成亲,也怀了孩子。有一天晚上,我居然在候府花园里见着了如雪姐姐,她浑身是伤,浑身是血地躺在地下,似乎已经没有了气息。我赶紧叫来大夫,才知道如雪姐姐中了毒,而且中毒时日已长,如果不是胎儿吸了一部分毒素,可能如雪姐姐早就死去了。”
“如雪姐姐醒来后,总是双目注视着院外,整天不言不语,完全没有当初神采飞扬的玉梅令主的模样。她绝美的外貌也如花般凋谢,曾经顾盼神飞的眼眸也没有了亮光。我非常心痛,恨不得拿刀去宰了皇帝。大夫说这毒无解,只能慢慢等死。如雪姐姐这时突然开口道‘这是藤前红,确是无解之毒。燕妹妹不必再为我花心思了,让我在这静悄悄死去吧。”
“我说‘如雪姐姐,你的师傅神通广大,不如告诉你师傅,也许她有办法。谁知如雪姐姐冷笑说:‘师傅?呵呵,我有今日如此模样,少不了我师傅的推波助澜,不知道她收了皇帝什么好处,净给他说好话,我对皇帝的好感大多是听了我师傅的话。枉我这一辈子,什么自己的主见都没有,师傅叫我练功我就练功,师傅不给吃饭我就不吃饭,师傅叫我夺红梅令我就拼了命去夺,师傅说皇帝有真心,值得谈一场情,我就谈,谁知,被伤遍了心也要被夺去性命,我宁愿死在外头,也不想回苍雪山!”
“我不知道这其中还有没有什么曲折,如雪姐姐没说,那时,我们都已有九个月身孕,就快临盆。大夫建议如雪姐姐运功将更多毒素逼进胎儿中来争取自己的一线生机。如雪姐姐不肯,总是双手抚着肚子,沉默不语。我也即将作母亲,特别能理解,肚子里那一团小小的肉是无论如何都不舍得伤害的。哪怕如雪姐姐恨皇帝,但也不舍得伤害腹中的孩子。”
“孩子,你是如雪姐姐痛了两天两夜生下来的。”柳夫人讲到这里,忍不住泪流满面,“她痛得满身是汗,可也不吭一声,她之前就说,赌一把,希望孩子生下来能活,如果能活,她死后就让孩子认我和东君为爹娘,永远也别让孩子知道她的事情。孩子生下来后,满身乌紫,也不哭。如雪姐姐咬着牙,给孩子运功推血,过了半天,孩子才开始如小猫一样轻轻哼几声。可如雪姐姐中毒,生产,又运功,耗进了所有心力,昏迷过去,再也没有醒来。”
柳小候爷仿佛看到当时的画面,一个美丽又虚弱的女子,用她所有力气为孩子争得生机后,最后不舍地看了孩子一眼,然后再永远闭上了眼睛。
泪,控制不住地流。柳小候爷的血液似乎也在叫嚣着,当时的绝望,痛苦,还有不甘。
“两天后,到我生产了,我身体一向康健,大夫也多次检查,说胎儿很健康,可是,我生下的,却是一个死胎。生下死胎的人是我!我那孩子白白净净长得非常可爱,可是她却安安静静地躺在我怀里,可是她没有呼吸,没有呼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