都说,酒不醉人人自醉。看着案被两人喝得滴酒不剩的七八壶锦江春,司南站起身,望了望窗外。
正是月中天的夜半子时。
自她冲动之下趁着一个破晓的黎明离开幽州,已过了整整五日。
五日。够长了。
她已见过了早就想见的人,问过了早就想问的话。虽然并没能得到一心想要的回应,但眼下,她确实已经出来的够久。
该回去了。她这样告诉自己。
“这就要走了?”一旁面染酡红的容境抬眸看着她,在这时出声问道。
她点点头,“师姐,这些事情南儿会想办法处理。后会有期,保重。”
道别的话并不多,因为其中的大部分,于她和容境二人,根本无需多言。
容境抬手举了举空杯,“保重。”
司南从窗前一跃而下,劲瘦的身形很快消失于无边的黑夜。
容境掸了掸衣间的褶皱,站起身。
容衡和容襄候在门外,见她出来,双双安静地跟在了后面。
容境淡瞥二人一眼,开口:“回……”话说到一半,又在舌尖处几不可察地转一个弯,“城府。”
容襄容衡闻言一个对视。
容衡道:“夜半过了子时,城府大门已落了锁。”
容襄道:“明日……不对,今日十五,城府罢朝沐休。”
这两人,在有模有样地拐着弯劝她回府。
容境心下淡笑了笑,她们大概不知道,其实有些事,不是她回府就能解决的。
但她还是负手抬步,“罢了,回府。”
虽已入夜,城主府门前的侍卫还恪尽职守地立在大门两侧,见容境三人回来,齐齐拱手向容境见了个礼。
借着疏朗月色,容境认出这两人其中的一个,就是白日里到城府向她禀报司南消息的那个,她略顿了一下步子,淡声问:“什么名字?”
被问及的侍卫进退有度地弯弯身,“婢子常宁。”
容境颔颔首,“好好干。”言罢又转向容襄和容衡,道:“各去歇了,今夜不必当值。”
这个时候,露华院里的烛火已尽熄了,容境没直接入正房,她先到屋后的温泉池更了衣。
待确定身的酒味淡了,才止住正在正房前值夜,屈膝要向她见礼的宁初,推门入内。
洛瑕安静地侧卧于榻间,他呼吸一贯轻浅,长相又是那种温软干净的清丽,睫毛长卷而浓密,闭眸垂下来时尤其显得娇柔乖巧。
总让人觉得很好欺负。
可其实尽然,又不尽然。
平时温温软软的人,真生气的时候,往往很难哄。
他不吵也不闹,却能异乎常人地,以一种平静理智得过分了的姿态,参透她内心最深处,然后淡然一笑,说不要她,就真的不要了。
可这怎么行?
她知道她做错了事,她质疑他怀疑他,她被司南握住他手腕的一幕迷了眼,被他口口声声道着司南名字的话语乱了心。
她少有的不冷静,几乎都用在了他身。
回过神来时,也知自己错得有多离谱。
分明,他在司南面前,也毫不犹豫地维护她,在听闻她赶回来时,立刻便将信赖的目光投向她,还有他那些话,提及的是司南,其实内里,却在含蓄又认真地向她解释。
是她惊怒于心,将这些隐于细节的真实,都忽视了。
真是……蠢得可以。
她蹲身到床畔,离得近了,更看清他轻拢的眉心,和那俏皮地从被窝里伸出来的一截洁白皓腕,一圈红到发紫的印痕。
这是……司南紧攥着他手腕不放时,留下的。
而想他当时隔着衣袖,也就借着衣袖的掩盖,根本不曾与任何人多言,就这样任这红紫的印子留到现在,都未处理。
她眸子不禁紧了紧,榻间的少年,是她从小就放在心尖的,打小在城主府里锦衣玉食的娇养,让他肌肤比一般人更细更嫩,也更娇气,碰时稍微用点力,就会留下红痕。
她惯常,总是小心注意着,就连床笫间,也克制地温柔以待,就怕一不小心,将人伤了。
她这般费尽心思呵护的人,如今却被一字一句说着喜欢的司南,给攥出这么一圈红紫的伤痕。
果然,先前那顿酒不该喝,应该拉着司南继续打下去……
她微沉着眉目站起身,到一旁的衣柜间寻来常备的凝脂化瘀膏,蹲回身去小心又轻柔地在那腕子涂抹了半圈。
剩下半圈,需要把他的手腕抬起来。
她放下了手盛装着药膏的精美小方匣,在要去握他手腕的同时抬眸,不期然对一双黑得发亮的明眸。
他已不知何时醒了。
而许是她先前涂药时过于专注,竟没有察觉。
她动作顿了顿,沉腕敛容:“我是不是……吵醒你了?”
他将露出锦被的那截腕子收回去,眼帘轻轻一低,“妻主的新房,安置在重锦苑,宁初白日里已带着人,去收拾妥当了。”
重锦苑,与他们目下所处的露华院一南一北,相隔颇远。
容境唇角略弯了一下,故作轻松地缓和两人之间疏离的气氛,“安置得这么远,是以后都不想再见到为妻了?”
是不想让你去。
他心里下意识地反驳了一下。
可听她的意思,分明是待新人进门,便要搬去与新人同住。
他缩在锦被下的手指不自觉地蜷了蜷,眼眶莫名地泛起一股子涩意,“旁日管不得妻主,但初一、十五,总还是要来露华院的。”
这是一府正君的规矩。稍有些头脸的人家都要遵守,皇室都不能例外。
她是不是连这都要忘了?
为那位就要进门的慕容公子?
他羽睫颤了颤,蜷起的指甲扣入掌心,“若是……若是这两日也不愿来,便……给我一封休书就好,我把这位子让出来……”
“够了。住口。”一声冷冷的低呵。
随之,原本蹲在床畔的容境蓦地起身,她长腿一弯压去榻间,两手撑在两侧,将洛瑕整个人以一种圈禁的姿势禁锢在自己怀中。
她就这样居高临下地看着他,一字一顿道:“听好了,我不会让你离开,这辈子都不要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