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车停下,一道跟沈临年岁差不多大的身影挑帘出来,身着青丝书生袍,腰悬美玉,外罩锦绣大氅,面容高冷俊秀,浑身一股子傲气,敢对沈临出言讥讽,怕又是出自钱塘的哪个世家大族。
来人姓陈,叫陈少卿,钱塘陈氏的长孙公子。
陈氏是除了虞氏外,钱塘最大的世家,亦有不少族人任职朝中,论声名,便是沈家也差之远矣,对沈氏这等新兴家族,自然没有旁人那么顾忌,更谈不上什么巴结。所以,陈少卿作为陈氏长孙,自然也不惧沈临,他为人高傲,向来瞧不上纨绔“头子”沈临,觉着他就一副“暴发户”的嘴脸,两人平日里就极不对付,彼此互不顺眼,每次见面,总免不了要相互冷嘲热讽一番。
“吆,说话这么“匪气”十足,我当是虞氏的哪位从坟里爬出来了呢,原来是陈家公子呀,失敬失敬——”
唐胖子嘴里说着失敬,却满脸的嘲讽之色,作为沈临的“死党”兼“小舅子”,他当然要为自家好兄弟、姐夫出头。
陈少卿不屑的撇了他一眼,“一个走后门、拖后腿的“破落户”子弟,本公子懒得跟你言语。”
唐氏虽祖上出过权贵,后世子弟却多为经商,是以,在陈少卿眼里,唐氏自然就是“破落户”。
“我尼玛——”
唐胖子气急,胖腿一蹬就要上前揍人,却被沈临一把扯住。
“姐夫干嘛?让我揍这孙子,大不了我不考了——”
“急什么?”沈临没看他,扫了一眼陈少卿车旁的两名壮仆,淡笑道,“人家陈大少爷出门可是牵着狗的,你万一被狗咬了,可就得不尝失了。”
旋即盯着陈少卿,语气平淡,轻声道,“陈少爷一早这是吃了多少羊卵子?说话这么膻气,张嘴就让人闻着作呕。”
陈少卿阴阳怪气道,“我陈氏小门小户的,可不像你沈家,早起还有羊卵子吃。”
“小门小户?不尽然吧,虞氏没作孽前,你陈氏可是傍着虞氏这颗大树,没少在钱塘敛财,你姐姐不就是虞氏的媳妇吗?死了没?哦,对了,我忘了,你姐随那虞氏余孽去了大魏,可惜了,也不知道陛下将来要不要抄九族,虞氏倒了,某些人家定然对朝廷心存恨意,说不定——”
“你——”陈少卿气急,“莫要信口雌黄,虞氏是虞氏,他家要作孽,与我陈氏有何关系?”
沈临嗤笑一声,“那可未必!”
“沈临,你也就逞逞口舌只能而已,有本事咱考场分个搞下,我还告诉你了,这次的县试头名,我陈少卿拿定了。”
“吆!风大不怕舌头闪着,坐井观天的癞蛤蟆,在钱塘学院拿个头名,你就真以为自己天下无敌了?”
“比你强——”
“比我强算什么本事,钱塘学院出来十个,个都比我唐某人强。”
“比你强——”
“尼玛——”
“比你强——”
——
梅长青坐在马车里,饶有兴趣的听着几人对话,几人包括那故作成熟的陈少卿,身上都有些世家子弟的习性,沈临虽有些纨绔,却也算光明磊落之辈,唐胖子嘴硬胆小且有点憨,陈少卿就是那种最纯正的世家子弟,他分贫贱、看高低、性子高傲、且还目中无人,眼里只有家世荣誉,从不会考虑他人死活、感受,这种人,他最见不得!
争吵间,旭日东升,衙门大开,一班皂吏鱼贯而出,推搡分开众人,一名手持名册的绿袍小吏沿通道走向对面考场,一阵儿“噹噹噹——”的铜锣音响起。
“天授四年,钱塘童子试第一场,凡参考学子听名入场,不得携带与考试无关事务,诸如夹带、抄纸、书册——等,一经发现,逐出考场,经由朝廷判罚。”
唱完规矩,绿袍小吏扫了眼众学子,在他们殷勤的目光中缓缓展开名册,待扫及首位名字,微微一怔,接着开始唱名。
“甲场壹号房,钱塘学子梅长青——”
“梅长青?”
场中一片哗然,众人先是打量周边,见无人起身,又将目光扫向全场,此皆因历年钱塘科考,凡有虞氏嫡系子弟参加,唱名第一人,皆是虞氏子弟,虞氏无嫡系参加时,才轮得上各家,如今虞氏倒台,按理来说不是沈临就是陈少卿等世家子弟,这梅长青是谁?这名字闻所未闻,钱塘何时出现个如此强势的梅家?
沈临先是一愣,接着面露恍然,冲着脸色阴沉的陈少卿淡然一笑,与唐胖子对视一眼,两人转身朝马车恭敬一礼,轻声道,“小叔父请!”
梅长青听得外面碎语,也有些惊诧,连这入场次序也争?心下以为这是沈老的安排,暗自苦笑,这不是赶鸭子上架、给自己拉仇恨吗?
不过这事儿倒真怨不得沈老,当时他为求迅速,便让长子沈福去给梅长青报考,沈福是郡守府的功曹、太守家的长子,县衙原本就在纠结陈少卿与沈临的排序问题,见上官亲自来送名,县令脑筋一转,便将梅长青列在首位,毕竟当初沈临报名,来的也只是管家。
至于沈临二人,完全是一时兴起,故意嘲弄陈少卿罢了。
沈临的动作惊动了众人,众人皆随着他的礼向,将目光投向沈府马车,倏而见一清秀少年举帘而出,风度翩翩,儒雅俊美,一身质地上乘的青丝长袍,腰间朴素,却在无形中彰显出一股贵气,众人脑中不禁泛起一句话,“君已如玉,何须佩玉?”
梅长青目不暇视,跳下马车,先向沈临二人点头,接着从燕小乙手里接过书篓,款步走向考场,场面一时安静,上千双眼睛随着他的步子移动。
监察官吏也没去多做检查,随便搜了下身,检查了下书篓,见其内只有笔墨,便将他放入考场,接着开始唱名。
“甲场贰号,钱塘学子陈少卿——”
陈少卿闻声瞥了一脸沈临,见他一脸的不以为意,轻“哼”一声,摔袖入场。
“嘁,”沈临盯着他的背影嗤笑一声,心下为自己方才那一句“小叔父”暗自得意,头名入场的虽然不是他沈家人,但他那一句“小叔父”过后,梅长青即便不是沈家人,在众人眼里也跟沈家扯上了关系,他才不管头名入场的是谁,只要不是陈少卿就好。
“甲场叁号,钱塘学子沈临——”
“甲场肆号,钱塘学子王——”
官吏一一唱名,学子们依次入场,大周天授四年的童子试,即将开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