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词醒来时,面前坐着的是闻如雁。
病房内窗帘掩盖得厚实,一重覆一重,日光难以拨开云雾,隐约听得见窗外的淅淅沥沥。
“醒啦。”
闻如雁拿了吸管放进玻璃杯里,小心翼翼地睇到她跟前。
水波如漾,丝丝清凉沁入心脾,揪起如蚂蚁般咬噬的灼痛。
“小词...你会原谅我吗?”
病床上的女孩面颊苍白,瞳孔幽深,怔怔望着她出神。
“我真不是有意的...她像发了疯一样,我吓坏了...下意识就...”
闻如雁不敢抬头看她的眼睛。
混乱的场景却历历在目。
顾楠楠冲过来时,两人都被紧逼到了角落。她还记得被死命拽住的胳膊,千钧一发之际被当成挡箭牌推出去的那一霎那。
甚至被中伤后,也不曾多留意。
在她身上,宋词看不到一点出于母爱的本能。
趋利避害,精于利己。
倒显现地如此让人心寒。
有时候宋词不得不怀疑,自身的冷血多半是继承了她。
思绪起起伏伏,宋词嘴角微漾,勉强扯起笑容:“妈,我不会怪你的。”
闻如雁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从回杭城以来,她都没有如此称呼过。
宋词将她惊讶的神色尽收眼底,手指捏了吸管一圈又一圈地搅动着,缓缓道:“毕竟是人都怕死。”
“其实我从来都没有怨过你。当初宋裕酗酒不顾家,你选择离开是对的。这些年你在外面也吃尽了苦头,好不容易盼来了希望,又弄成如今...我都理解。”
平和的语调,拨动人心弦。
闻如雁伸手抱住她,泪水止不住地往下掉:“小词...能听到你这么说,我真的好开心...外面人怎么骂我不管,那都不重要,我只要有你这句话就足够了...”
宋词眼神冷若冰霜,任由她哭泣,素白纤细的指骨顺着她的发丝,动作轻柔却不见波动的情绪。
“你知道吗?其实我最大的心愿是:希望你们从来都没有生下过我,这样你就可以活得轻松快乐很多...”
“胡说!”闻如雁抹干净泪水,精致的妆容黏糊一片,笑得惨淡:“我从来都没有后悔过生下你。”
宋词微微笑,不做否认。
自知这话在她耳里太虚伪,闻如雁只觉内心深处有什么东西塌陷下来,连带着对她自责、愧疚异常。
懊悔的情绪扑面而来。
“你先好好休息,我去问问医院还有没有空床,你住院的这些时日,我都在这陪着你。”
“哦对了,你现在是不是还喜欢吃手工的糖糍粑?”闻如雁转过脸来问,笑意连绵:“别的我不会,厨艺我还是很拿手的。”
说着话,迎面进来两人。
三人对视一番,最终还是闻如雁欠身出去,笑着说:“人已经醒了,我去给她弄点吃的东西。
因为做了手术,疲倦感特别重。宋词打着哈欠,眯眼认清来的人影。
有些慌了阵脚。
“奶奶...”见她脸色并无异样,宋词心底更加疑惑。
明明之前打死都不让她和许庭川有来往的,此刻竟然在同一片空间里和睦共处。
实在诡异...
宋词试探性地用眼神询问许庭川,许庭川含着笑,只捏了捏她掌心,示意她放松。
料是并无大碍,宋词安下心来。
留意到彼此间的小动作,刘玉娟算是了然,抬起手怜爱地捋捋额间的碎发,末了长叹一声,只言未语。
“奶奶?怎么了?”
“没事。”刘玉娟故作轻松地笑笑:“我看看你妈做什么去了。”
说是如此,却有故意避嫌的嫌疑。
等人走将完,气氛也松下来很多。
“发生了什么事?”宋词指了指离去的佝偻背影,“我看奶奶脸色不太对劲。”
“方才我们在门口站了一会儿。”许庭川侧身在床沿边坐下,问:“为什么要说那番话?”
虽然隔了些距离,对话内容还甚清晰。小丫头心思向来藏得深,自打闻如雁回来也不见得多欣喜,那样动情的话语在他看来不像是自然流露。
在刘玉娟眼里亦然也不是。
加之许多事情如蜘蛛网盘根错节,一时恼上了头,也是正常的。
宋词反应过来他所指,耸了耸肩,不加掩饰地淡然道:“就是不想让她好过。”
若真是当即大哭大闹,只会让人觉得情绪廉价,发泄完了,便没有再去哄着顺着的理由。
如此反其道而行之,杀人诛心。
“她确实该受这份罪。”许庭川看向她的眼神笑意不减:“你知道我最欣赏你哪一点吗?”
“???”
“拎得清,有野性。”
怀揣强烈的目的,爱憎且分明。
宋词歪着脑袋眨眼笑:“真有那么好?”
双眸澄澈,秀峰微挺,不见初时的苍白,隐约晕染几分好气色。
许庭川伸手去摸她的脸,缓缓道:“好是好,但我还是想让我的小丫头活得简单点。”
“开开心心,不用老是愁眉苦脸。”
他说着话的同时,眼褶随上扬的弧度而深陷,眸光和润,温柔漫溢。
宋词感觉心脏逐渐塌陷,轻声问:“许叔叔,你对我这么好,要怎么报答你?”
许庭川难得轻佻的语调:“亲叔叔一口?”
宋词笑着将他拉近覆上轻浅一吻。
男人宽阔的身影笼罩在前,顺势将蜻蜓点水的一吻化作浓墨重彩,流连唇齿间。
温热的气息仿佛醉人的善酿,她突然想睁开眼看看,余光瞥见的却是门口征愣驻足的奶奶。
脸上是颇为复杂的神情。
不过片刻,又匆忙转身离去。
宋词连忙把他推开些许距离,羞燥的同时是疑惑,想来想去只试探性地问:“你是不是跟奶奶说了什么?”
“嗯。”约莫是情动的因素,许庭川呼吸不大沉稳,嗓音暗哑:“我跟她说...以后我会好好照顾你。”
“她同意?”
越来越觉得不对劲。
许庭川她是没有十足把握全权了解的,可奶奶为人品性她再清楚不过。从事教书育人,清风傲骨虚心劲节,向来唾弃逐利为贵,否则,许庭川不会入不了她的眼。
除非....
他手上有能够牵制于人的把柄。
“你把宋裕的的事情告诉她了。”
并非疑问,而是肯定的语气。
见他只笑不语,宋词心下也明朗了,沉默一阵又问:“你怎么跟她说的?”
许庭川本不想纠结在这个问题上,但触及她执着的眼神,只好斟酌词句淡然开口:“我说...宋裕的事情你我都有份,诬陷这种罪名可大也可小...”
确实,许庭川既然能够捏造是非,就算东窗事发真相大白也有全身而退的能力,反倒是自己...
他话虽说得云淡风轻,聪明人都知道是在威胁。所以奶奶就算再不满,也不敢顶着让自己吃亏的风险,去跟他叫板。
思及此,宋词心里滋味万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