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縯有点郁闷,因为他隐约间觉得自己好像被当工具人使了。
一整天都沉默寡言的赵羡在扎营时忽然来找自己,说想听自己讲讲《礼记》。难得的显摆机会怎么能错过,于是刘縯故意惊天动地地长咳一声,把所有人的目光都吸引过来之后,又将自己唯一会背的那段《礼记》摇头晃脑地背了一遍。
他还很骚包地问赵羡记住没呢。
但不知怎地,一向很严肃的安众侯听了之后竟然露出了微微的笑意,大郎也微笑着接过安众侯递给他的鸡腿,这两人一副达成共识的样子。
只有刘縯一会儿看看赵羡,一会儿又看看刘崇,不知道是不是自己有什么地方背错了。
去问了刘秀,这小子同样是一副了然的笑,却只摇摇头什么都不说。真是白疼这个弟弟了,赶明再出去闯荡就不带他了,把这小子扔家里种地去。
因为大事在身,加上被这段插曲搞得心里奇怪的很,刘縯喝了一碗菜羹就早早地就睡下了,没注意到赵羡和刘秀两人的窃窃私语。
第二天清晨,刘縯醒后耍了一会儿剑,活动开了筋骨,就见赵羡一脸神秘地朝他走来。
“大郎起得好生早。”虽然被昨晚的神神叨叨搞得心里发痒,刘縯还是忍住了发问的欲望,只是简单的打了个招呼。
没办法,做大哥就要有个做大哥的亚子,不能跟个刚入行的萌新一般问这问那的。
“大兄早,今日我等要走到什么地方啊?”赵羡随便找了个话题。
身为南阳第一大侠(自封),刘縯在南阳地面上闭着眼都知道走到哪,当下不假思索地回答:“今日我们往西走,脚程快的话,傍晚时分即可走到育水。”
赵羡继续好奇宝宝:“我们不是要去北边的新野吗,为何还要往西走?”
刘縯笑了笑:“大郎有所不知,此地往北就是新都。新都是王莽老贼为列侯时的封地,那里老贼产业耳目众多,恐事泄,这才要绕开新都,沿育水北上到新野。”
说到这他的语气又带上几分安抚:“大郎自不需担心沿路风险,新野邓氏子弟邓晨邓伟卿乃我妹婿,一向与我相善。之后安众亦是安众侯封地,附近涅阳(今河南镇平县)、棘阳(今河南南阳市南)、育阳(今南阳市南)、冠军(今河南邓县)等地皆有大兄相熟之人,宛城也有不少官吏肯卖我一个面子,大郎且安心便是。”
赵羡立刻顺杆切入正题:“有大兄在,沿路安危风险自不必考量。我所忧虑的,是这天下的安危与风险啊。”
前世做键盘侠的时候赵羡可没少说这种听起来很能唬人的命题小作文,果不其然,一说天下就上头的刘縯不出所料地上头了:“大郎此言何意?”
偏偏赵羡这时候却不说了,只在那唉声叹气地摇了摇头,就岔开话题说时候不早了该叫醒大家赶路了。
刘縯被憋得原地蹦了两下,想揍刘秀的心都有了。
……
自从上路出发之后,刘秀就感觉到从大哥那扑面而来的寒意,虽然莫名其妙,但他还是知趣的离脸色很不好看的刘縯远了几分。
谁知道被刘縯发现了之后,刘縯更是气不打一处来,直接喊道:“文叔,过来!”
刘秀多聪明一孩子啊,肯定不会过去,他倔强地摇摇头,控制着小驴躲到了赵羡后面。
“嘿!”刘縯气乐了,下了马就朝刘秀这边大步过来。一双大手眼看就要揪到刘秀的衣领了,结果被刘秀灵敏一闪躲了过去,然后迅速跳下驴往前跑去。
“臭小子给我站住!别跑!”刘縯也向前追去,但刘秀仗着身小滑得像个泥鳅,刘縯几次都扑了个空。
赵羡有些担心,他也跳下马,向身旁的刘崇说了一声:“君侯且在此处歇息,我去劝劝他们俩。”
抢在刘崇第一个音发出之前,赵羡已经朝跑远了的刘家兄弟追了过去。
拐过前面的一片树林,刘縯和刘秀果然在那里等着他。
身后的大部队已经看不见人影,三人不约而同地开口:“早上……”“大郎……”“大兄……”
刘崇等人随时可能追上来,这时候也不是讲谦让的时候,于是赵羡当机立断:“我先说。大兄可知道,我早上是要与你说什么?”
刘縯点点头:“我虽然不读书,但也能猜出大郎要说什么,这才和文叔做这一场。大郎,赵公与我情同父子,你便是我亲弟一般,有什么你就直说便是。”
赵羡握住刘縯伸来的手:“我父遇害,仇我是一定要报的。但我现在跟大兄明说了,安众侯此行非但不能帮我报仇,反倒会助长了莽贼的气焰。”
刘縯皱眉问道:“这是为何,我听安众侯的计划不无合理之处。”
赵羡正要继续解释,就听见后面的树林中一阵窸窣,连忙闭口不言。刘縯也急忙变了脸色,一巴掌拍在刘秀头上:“让你小子再跑!今日看在大郎的劝解上,且饶你这一回!”
“哈哈哈哈哈哈!”一阵爽朗的大笑先人而至,安众侯的国相张绍从后面缓缓策马而来,“文叔还小,伯升莫要苛待于他,惹得他人唱一首《孤儿行》来羞你啊。”
刘縯还以一阵礼貌的“哈哈哈哈哈哈”,然后见礼问道:“张国相何来?”
张绍抚须笑道:“君侯看你们一直未回,唯恐大郎和文叔两人制不住你,特遣我来助他二人。”
“国相说笑了。”刘縯左手夹住刘秀,右手夹住赵羡,“他二人都是半大小子,顽皮得很,不费一番气力还真追不上。有劳国相了,咱们且回吧,莫让君侯等着急了。”
之前为了躲开视线,刘縯追着刘秀跑了很远,眼下再原路走回去还真有点自讨苦吃的味道。
刘縯不甘寂寞,那张绍也是个健谈的人,两人就这么一边走一边攀谈起来。
“张国相是哪里人士?”刘縯也甩出了这个万能寒暄开头。
“在下乃茂陵人。”张绍自报家门。
“原来是关中豪杰。”刘縯拱拱手,“那国相怎么来我们南阳小地为相呢?”
张绍微微一笑:“实不相瞒,在下从兄张竦,与安众侯的叔父刘嘉相善,故而孝平皇帝时安众侯在京师,吾二人得以相交。来南阳为相,也有些投奔故友的意思。”
“张国相说笑了。”刘縯继续进行正经的社交活动,“如君这般气质谈吐,必有大才,想必张君出身必定不凡。”
张绍自谦道:“在下祖父乃孝宣时京兆尹张公讳敞,绍资质驽钝,不及先祖之万一,倒是辱没了门楣。”
因为都是小孩所以和刘秀一起被扔到马上的赵羡听到了熟悉的人名,忽然插嘴:“是画眉的那位张敞吗?”
张绍闻言皱了下眉,脸色有些不好看,但毕竟赵羡才十三岁,他只是个孩子,张绍也不好计较,只勉强点了下头:“正是家祖。”然后迅速岔开了话题,开始和刘縯聊起了小孩插不了嘴的成人内容——此处指政治历史人文风土……
赵羡不知道,虽然张敞亲手给妻子画眉,在后世看来又浪漫又暖男,但在当世张敞因为这件夫妻闺房私事,被讥刺为“无威仪”,身为宣帝倒霍开了头一枪的功臣,终究不得大用。
又是揭人家祖宗短,又是直呼人家祖宗名,还好张绍性格好只是黑黑脸,换个脾气爆点的早就炸了。
走了没多远,安众侯那边估计是等不及,直接过来了,两拨人正好在半道上相遇。
已经在马上被颠得有点晕马的赵羡,脑海里昏昏沉沉地在想,还好这里没有一个喜欢算甲乙两队相遇时间的疯狂小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