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叔快走!莽贼的追兵随后就到,你快走!”刘縯声嘶力竭地吐着“血沫”,那命不久矣的双手仍在奋力地推着弟弟。
“不!大兄,你……”小刘秀呜呜地哭喊,小小年纪就要面临生死离别的悲惨。
刘縯焦急地打断他:“文叔别说了,来不及了,你快走!”
刘秀泪眼汪汪,还想说什么:“大兄!”
“这时候了还磨叽什么,快走!”刘縯大吼一声,将弱小可怜又无助的弟弟向前猛地一推,精准地推到被迫扮演追兵的朱祐等人身上。
小刘秀哀怨的眼神锁定了刘縯,久久不愿离开。
然后众人哄堂……哄野大笑。
……
想说却还没说的,还很多。
攒着是因为想瞅机会,说给亲爱的大哥……
然而自从那天的密谈刚开了头,就被突然冒出来的张绍打断之后,安众侯就暗中加强了对赵羡的看管,以路上盗匪出没的名头,指派了两名侯府的侍卫寸步不离地跟着他。
包括吃饭睡觉和上厕所!
呃,路边没有厕所,那应该叫上草丛。
对此,没有丝毫反抗力量的赵羡,唯一能泄愤的方式,就是去草丛的时候专挑上风口。
只是可惜了那天刘縯和刘秀兄弟二人那自然生动的戏精表演。
然而这哥俩并没有什么可惜的,从那天开始,他们俩就好像解锁了新的兴趣爱好,每天不戏精个几回不过瘾的那种。
于是,每天休息时看这哥俩的情景短剧表演,成了大家伙枯燥路途中难得的欢愉,就连赶路的速度无形中都快了不少。
这,赵羡对此不知道该说什么,反正安众侯刘崇这老头挺开心的。
行吧,赵羡摊开双手心想,老头开心就好,一开心不再派人跟着我就更好了。
育水是南北纵穿南阳的一条大河,南阳郡有名的几座大城,新野、宛城、育阳等皆在育水之畔。
花了三天的时间走到这里,虽然明知道接下来还有好长一段路要走,但众人还是松了口气。
至于为什么放着又快又省劲的水路不走,非得坚持沿着河边走陆路,这个就得问安众侯了。
“我大汉尚土德,而暴秦尚水德,故终为汉所灭。如今我等将要做大事,怎么能放着土德不走,而去亲近水德呢?”刘崇振振有辞地说道。
三天的赶路,赵羡骑马骑得大腿都磨破了,下马步行,脚上的水泡也起了一层又一层,正痛苦得想死,听到刘崇这股子神神叨叨的说法,忍不住出言讥刺道:
“水路须臾可至,陆路盘桓日久,安众侯,你这般故意拖延的说法,王莽觉得很赞哟~”
虽然最后一句没听太懂,但肯定不是什么好词,刘崇板起脸:“大郎年幼,不通五行,我不与你计较,但此事须听我的。”
周围躺成一片的游侠们才不管你这德那德的,听到舍船不坐,还得苦兮兮地继续走,顿时嚎成一片。刘崇的护卫想要上前弹压,和几个精壮的游侠头子撞在一起,场面眼看就剑拔弩张起来。
“够了!”刘崇气得青筋乱窜,止住了手下的护卫后,不耐烦地点了一个游侠的名,“朱季,说罢,还要多少钱汝等才肯继续走?”
那朱季闻言顿时苦起了脸:“君侯,这不是钱不钱的事。小人们连续走了三天,实在是走不动了。”
“一人再加一百钱。”
“再说了,小人们也是为了君侯您的大事着想,想要快些到地方,这才想走水路。”
“再加一百钱!”
“君侯,这真不是钱的事。”
“一人再加两百钱,一共多加四百钱,走也不走?”
“这真不是钱的事,小人们虽是鄙人,但为国尽忠也不含糊,不就是一段路嘛,小人们愿行!”
顺利解决了一场纷争,刘崇也不想多停留,上马前狠狠剜了尴尬的刘縯一眼,策马带人就走。
刘縯挠了挠头,狠狠剜了嬉皮笑脸的朱季一眼,开始驱赶起地上的游侠:“下不为例,加了钱就赶紧动身,一个个没脸没皮的浑货!”
朱季得了便宜还卖乖:“大兄,兄弟们也是难得遇上这么一个好身家。再说了,他出钱,我们出力,他加钱,我们加力,天经地义嘛。”
然后被刘縯一顿暴揍。
原本在地上躺成一片的游侠们,见状连忙起身,一边笑着躲开刘縯的拳脚,一边朝前方刘崇的马尘追去。
算上刘崇和他的护卫,拢共也就五个人五匹马,怎么可能带得下那么多钱。承诺给游侠们加的钱,肯定要等到回安众国之后再给,所以游侠们倒也不会偷偷跑路,老老实实的为刘崇的“大事”充起了门面。
虽然一路都没找到和刘縯再单独聊聊的机会,但刘崇倒也没禁了他们当众的交谈。赶路无趣,赵羡开始讲起了故事:
“大兄,你听过‘愚公移山’的故事吗?”
这个故事出自《列子》,赵羡觉得汉朝人一定听过。
果不其然,刘縯肯定地摇摇头:“没听过,大郎给咱们讲讲?”
不止是他,就连队伍中文化水平最高的刘崇、张绍、还有小刘秀等几个人,也都茫然地摇摇头。
好在这一世的赵羡并不近视,没有眼镜可以跌破。
但转头想想他就想通了,也是,汉代没有印刷术,书都是手抄一车车竹简那种的大部头,再加上汉武帝罢黜百家,他们没看过《列子》这种杂书也是很能理解的。
嗯,来自信息时代的优越感油然而生呐!
刚要开口给眼巴巴的众人讲故事,赵羡脑海中忽然一道灵光闪过,这个世界是有纸的,前几天自己还见过!
从那日守灵打牌时的闲聊中,赵羡得知,当今世上流传的纸张的工艺,是15年前王莽初封新都侯时,带人改良出来并无偿公之于众的,这也是王莽誉满天下的第一步。
而那天看到的几副纸牌,不仅也是王莽发明出来的,而且看牌面上一模一样的花纹字迹,很明显是印刷出来的。
造纸,印刷,当初说服自己王莽不是穿越者的那个理由仔细想一下越来越单薄。
如果王莽真的是先自己一步的穿越者的话,那自己现在岂不是要去跟这位前了几十年的前辈对线了?
这算什么?大水冲了龙王庙,万物皆可冲?呸我在想什么,赵羡的心有点乱了。
然而现在也不是细想的时候,周围一圈人还在催着他讲故事,宛如一群读者老爷挥舞着下次一定的票子在催更。
“咳咳!”赵羡清了清嗓子,赶走那些复杂地思绪,开始认真讲着这个寄托深意的故事:“从前有座山,山上有座庙,庙里有个老爷爷,名字叫愚公……”
“最后,愚公和智叟每天喝喝小酒抬抬杠,过起了幸福快乐的生活。”
以每个童话都会有的happy ending结束了这个故事后,赵羡虚扶了一下鼻梁上不存在的眼镜,顿觉悲从中来:
穿越前,自己只给妹子讲过睡前故事;穿越后,自己已经沦落到给一群汉子讲故事的地步了吗?
甚至这个故事还暗藏真意,只希望这群汉子中最精壮的那枚汉子能懂自己的意思。
啊靠越说越离谱,赵羡默默下马,跑到育水边掬了捧水洗了把脸。
血吸虫什么的不存在的!
说起来,水边赵羡突发奇想,如果趁安众侯不备,跳下水游到对岸,是不是就能避免去宛城送死的命运了?
算了,水太凉。
赵羡本能地不想再多起波澜,回身看见听完故事的刘縯正驻马若有所思,不禁心中大定,于是他拿衣袖草草抹了把脸,就回到了队伍中。
天公作美,一连行了几日,都是春暖花开的气候,没雨没寒,走来倒也有点心旷神怡的感觉。
而其余众人,在路上有着赵羡的故事解闷,休息时也有刘縯刘秀兄弟二人的情景小剧场,还有钱拿,一路的吃食也都有刘崇负责,虽然吃得也没多好,但这样的日子对游侠们来说已经不知道有多惬意了。
人一惬意,走起路来就轻快许多。原本预计要十天才能走到的新野,才走了七天,就已经过了朝阳(今河南新野西南),快到新野地界了。
刘縯的妹妹刘元嫁给了新野邓氏子弟邓晨,离新野还远,刘縯就很高兴的跟众人拍着胸脯,说邓晨邓伟卿乃是真正的豪杰伟丈夫,定能招待好大家。
然而赵羡看着远处火烧云下被映得通红的新野沃土,默默想到了一个精彩纷呈且又与此地息息相关的战争故事,就是没敢讲出来。
邓氏在新野有着无数田宅产业,不仅在当地,就是在南阳都是有名的大族,搁到孝武那会属于要么搬家去五陵要么给太守刷政绩的那种显赫。
好在近些年自孝元皇帝开始,连着几位天子都是圣明天子。不仅关中户口不强制给了,就连任命的太守都是与民休息的仁善君子,邓氏这才没了后顾之忧,这才开始用心经办扩张起产业来。
然而自从王莽上台执政之后,越发收紧了对兼并土地和家养奴婢的限制,还不时派使者巡行四方,地方大族稍有不慎,就会被抓到罪证阖族被扔到新归附的西海去建设边疆。于是天下大族咸怨王莽。
所以,当之前安众侯跑到新野一说来意,就与邓氏一拍即合,这才放心跑去舂陵准备给赵羡的父亲赵延办丧事的缘故。
残阳将沉之时,众人到了育水岸边,过了育水,就进入了邓氏的庄园。那边邓氏早就得了通报,已经派了几艘渡船在岸边等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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注:
邓晨:字伟卿,南阳新野人。其家世代两千石,娶刘秀的二姐刘元为妻,很早就认为刘秀能做成大事。刘縯、刘秀起兵后,邓晨随之起兵,因此家中产业尽被官吏损毁,而邓晨始终不悔。东汉建立后,封房子侯,后改封西华侯。